第78章 宿敌卷十二
她跌跌撞撞走了出去,上清宫里一个人都没有,冷风吹上来像有一把刀子在她身上刮着,每走一步都天旋地转的,心里有些悲凉,她总觉得自己不该来到这世上。
她裹紧了衣裳,可是好疼啊。
她记得每次她爬上山时,手上都会擦伤,那时哥哥会用一个清凉的药膏抹在她手上,还会问她疼不疼,她就故意龇牙咧嘴地说疼,其实是在撒娇。
她是个野孩子,从小摸爬滚打惯了,那些伤口其实不怎么严重,她只是太喜欢被人关心的感觉了。
可是,这一回她是真的疼,她想见到哥哥,哥哥有那个药,抹一抹她就能好了。
她仰头看着半悬崖上那栋茅屋,零星的梨花凋地如残雪。
这个时辰了,娘亲应该给哥哥送过药了,她可以去找哥哥了。
温画跌跌撞撞地走着,她经过那条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小路,然后顺着小瀑布往山上爬,梨花的花瓣顺着瀑布而下,她张开干涸的嘴唇喝了口水,恍惚间,她几乎闻到了茅屋里的药香。
快到了,快到了。
她小心地吸了一口气,全身痉挛地痛了一回,她忍着那剧痛爬上断崖,手颤抖着抓住了那块微微凸起的山石。
山石上落满了梨花,她全身的血将那片白浸成了血色。
可不知为何那株原本快要枯死的梨树遽然之间枯木逢春,重新生长,花累枝头,似要坠下一般。
她爬了上去,挪到了那根翠竹旁,她张了张嘴,想喊哥哥,可是喉咙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涌出了一口血气,她伸手敲了敲那根翠竹。
一下,两下,三下。
里面传来声音:“是小曦来了么?”
她没法回答,她趴在地上,眼前血糊糊的一片,须臾,里面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小曦,是你么,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她喘息着嘴巴一张一合地想发出声音,她听见哥哥说:“小曦,如果是你,就敲一下。”
她撑起手在那根竹子上轻轻地“咚”了一声。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没办法说话?如果是,也敲一下。”
她伸手又敲了一下,眼前逐渐黑沉下去。
这时她听见茅屋中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接着那扇始终紧闭的竹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门开的瞬间,无数仙气澎湃而出,又有无数仙气汹涌而进,茅屋之中霍云姬设下的那层法界被击地轰然粉碎。
一个身形孱弱的青年从屋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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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前,霍云姬受不了合墟山那几乎令她窒息的日子,抛下湛明和两个孩子私自去了逃去了凡间。
在凡间她收敛仙气,化作凡间女子藏匿在凡尘之中。
直到三十多年前她遇见了贺向琛。
那时的贺向琛是个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而霍云姬化名云姬以医女的身份在战地救治伤兵。
两人日久生情,霍云姬隐瞒自己仙界的身份与贺向琛成了亲,后来两人生下一子便是贺筠。
但贺筠尚且在襁褓之中,霍云姬被湛明发现了行迹,派人带回了碧落。
几年后贺向琛突然由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成了一个卖国求荣的罪人,尸身被蒸煮而食,死无全尸。
霍云姬被湛明困在合墟山中十八年,当她好不容易冲出湛明困住她的法界返回人间时,年仅十八岁的贺筠在父亲死后长年背负着卖国贼之子的骂名,原本身体孱弱的他已于一个雨夜凄惨死去,霍云姬匆匆赶到只见到一口薄棺之下稚子苍白的脸,她痛不欲生。
霍云姬心中不甘,她用尽毕生仙法锁住贺筠的魂魄,保住他的肉身,提了他一口气让他活了过来。
她仍旧不满足,她又耗尽多年心血研究神籍,得了一法可为贺筠塑一副仙骨,他日甚至可修炼成仙,得享天年。
但贺筠本是已赴黄泉之人,霍云姬此举是逆天改命,于是因果报应尽数反噬在贺筠一介凡躯之上,他本就羸弱,如今虽然有一口气在,但终日缠绵病榻,生不如死。
霍云姬不放心贺筠便将他安置在合墟山上的茅屋之中,将周遭设为禁地以重重法界保护起来。
贺筠是肉体凡胎不可受仙气的侵袭,否则便如受烈火刀割,所以他不可从屋中踏出一步。
贺筠以为这一生他会永远待在这一方小小的屋中,他每日都盼着大限的到来,他想解脱,可他不愿意看到霍云姬绝望的眼神,所以他将那一碗一碗续命的药一滴不剩地喝下,他以为他的生命中除了苟延残喘,徒劳等死,再无其他色彩。
直到那一日,一只小手掀起了纱帘,而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好奇而可爱的声音:“咦?”
他忍不住朝外面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漆黑灵动的眼睛,带着无限的生气与簇放的喜悦,像一束烂漫的光驱走了他身边所有的晦暗与死寂,那个小姑娘对着他露出两颗可爱的小门牙,唤道:“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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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贺筠踏出屋门时不敢置信他眼前所见。
他如此怜惜的小姑娘就这样血肉模糊地躺在他眼前,七窍流血,气若游丝。
伤她的人心究竟有多狠,才能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贺筠将温画抱进屋中,那一树梨花似乎在谁的一声令下如暴雪般豁然落下,将那满地狼藉的血迹掩埋。
而贺筠在那一出一进之间,那无处不在的仙气已将他最后的生气剥夺了。
他搂着温画将门关上整个人已虚脱。
温画昏昏沉沉地醒了扯了扯他的衣袖,贺筠将她放在自己的床榻上,用清水和布想帮她擦一擦。
可是他握着布巾竟不知从何下手,她全身都被浸在血水里,他轻轻一碰,她就痛得凄厉呜咽。
贺筠心痛地不知所措,他的手颤抖地厉害,轻轻拢着她的小脸,不敢用力,生怕一用力就碰碎了她:“小曦......小曦,我是哥哥,你听得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