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
聊聊
燃烧的炭火,发出微弱的声响,立冬的天不算太冷。
在仓夷开口前,太史筝不自觉模糊掉眼中万物,只为崔植筠注目。这时间的案边已不再吵闹,廊下也没有纷扰。崔植筠似乎无论做起什么事来,都是那样的认真可靠。
筝微微一笑,觉得能跟这样的人过上一辈子,也蛮好。
当仓夷平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筝这才将视线拉了回来。她看着仓夷那眼中的喜忧参半,就知道这个故事一定长到让人难以释怀。
仓夷开了口。
“筝可能不知,但明月一定知晓。我其实并非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只是自我两岁起便被亲生父母以十亩良田作为交换,送给了汴京福源坊内一户姓仓的人家。”
“家中是做面食生意的,虽不富足,但也安稳。”
“那户人家待我很好,我在那户长到十岁,那样好的日子却因邻居烧火走水殃及我们,而消失不见了。爹娘为了救我,双双命丧。我也由此,成了他们口中的孤女。想来,那场火也是在这样的月份烧起来的……”
仓夷顿了顿,她虽心如止水地回忆,可眼中那场烧毁她灵魂的大火,却从未熄灭过。
汴京城中多是木质结构的房子,这样的悲剧几乎日日都在上演,就连禁中那样的天子之居,也常常不能幸免。人啊,在灾祸面前,总也显得渺小。
筝默而无言。
宋明月同情于仓夷的经历,却难以感同身受,她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生,除了平凡,实在找不出什么悲苦来。她能做的,就只是不与其他人一般挖苦嘲笑。
宋明月问她,“嫂嫂的事,我是听过一些。只是那嫂嫂后来的日子怎么过?是又回到了本家生活吗?”
仓夷摇摇头,故事开始一点点接近太史筝最初相问的地方。
她说:“没有。他们觉得是我克死了爹娘,所以从始至终都没露过面。福源坊的街坊瞧我可怜,便轮流照顾接济我,我就是这么吃百家饭长大的。若是当年没有那些街坊,我恐怕早就饿死在那个冬天了。”
“那福源坊里住着的,基本都是在朱雀门前做生意的小贩。所以,后来等我稍长大些,我便轮着番的在街坊们的摊位和铺面帮忙做工,以报答他们的恩情。”
“我就是在李家姐姐的晨食摊,认识了大郎。”
回忆至此,仓夷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仿佛那些孤独的日子,并非是苦难,而是如骄阳般温暖。
筝与宋明月擡起头。
仓夷不忘将剥好的花生分到她们手中,“大郎好像很喜欢李家姐姐做的头羹,无论风雪雨晴,只要是早起轮值,他总会绕个内城那么远,跑去朱雀门前吃上一碗,然后再到宫里去上值。”
“所以在我去帮忙时便能常常见他。”
“只是我俩相识一年,却从未说上半句话。他总是默默坐下,在吃完一碗头羹后,就将铜板丢在案上悄无声息地离去。其实也不怪我不同他讲话,只是大郎穿着戎服,一脸的凶相,我们这些市井百姓岂敢与这样的官爷多置喙?”
“我怕他怕的紧,就连给他上羹也直打颤。想必大郎肯定早就看了出来。现在想想可真是丢脸。”
仓夷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太史筝闻言会心一笑,想这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估计那时怕崔植简怕得要死的仓夷,怎么也想不到,时至今日她竟嫁给了他。
宋明月却在旁起哄道:“什么爱吃头羹?京城好吃的头羹那么多,大哥还至于跑去朱雀门那么远?吃一次是偶然,那吃一年,分明就是借口!嫂嫂我瞧吃头羹是假,跑去看你才是真。”
仓夷被宋明月说得害臊,连连摆手否认,“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明月你别胡说,你大哥他只是可怜我……”
宋明月反倒来了劲,装着声势起身,“嫂嫂不信?那咱去问问大哥不就知道——”
只瞧崔植简那边闻声回了头,好在太史筝眼疾手快将人按住,这才没叫宋明月胡说。
崔植简望去廊下开口相问:“何事唤我?”
仓夷连忙转头道是:“没有没有,大郎你听岔了,好好包饺子吧。”
崔植简听了媳妇的话,便又将头转了过去。可等他一回眸,就见崔植筹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啊,什么听岔了,分明就是在说大哥的坏话!大哥,这你能忍?”
老三夫妻俩还真是如出一辙,看热闹不嫌事大。就连说话的口气都是一模一样。
可媳妇能说他什么坏话?
崔植简立刻装作不屑,沉默着擀起了饺子皮。
只是瞧他那用力的动作,就好似在泄愤一样。崔植筹这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只道:“大哥,你高擡贵手,行行好!这榆木面杖,真的只剩一个了——”
廊下那边,仓夷嗔怪起宋明月,“明月,你再如此,我可不往下说了…”
此话一出,这可急得听了一半,正起着劲的太史筝,出言调和道:“别啊大嫂嫂,您好人做到底,就将故事说完。不若弟媳今儿定是睡不着觉。都怪宋明月嘴上没把门!宋老六,快给嫂嫂道歉——”
就如太史筝所说,若是今日听不完这故事,宋明月也一定是彻夜难眠。她便立刻赔礼道了声:“大嫂,我错了。”
可仓夷这脾气秉性,又怎会是真的跟她置气?仓夷便顺着台阶也就下了。
“那你切不可再胡来。”
宋明月与太史筝乖巧地点点头,比个手势自觉将嘴封了上。只是在此之前,筝还是要问:“嫂嫂快说,既然你跟大哥是一年不说一句话,那又是怎么在一块的呢?”
故事在插曲中拉回正轨,仓夷这才开了口:“是因为那日……”
往事历历在目。
仓夷又在开口前起伏,她犹豫再三,还是说起了那天,“我的亲生父母不知从何处冒出头来,跑去李家姐姐的摊子大闹,要我在他们的安排下与个我完全不相识的人成婚。我不肯,他们却说他们已经收了那家的聘礼,我是不嫁也得嫁,跟着便要强行将我带走。”
“李家姐姐自然不同意,就与他们起了争执。谁知,他们竟出手伤了人。”
“我实在不想牵连无辜,却又没什么好法子,便只能同意跟他们回去。如此只要不给街坊们添麻烦,我自己是什么样已是没什么所谓。可恰是此时,大郎竟不同往常拍案起了身,呵退了他们。他们见大郎戎服加身,不再嚣张,只道是明日再来。”
故事里的跌宕叫人惋惜,太史筝静静倾听着她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