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
第114章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满足的喟叹,几不可闻地从她喉间逸出。她几乎是本能地,再次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自己沾着些许红色糖渍的唇角。
这个动作细微而迅速,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孩童般的贪馋,瞬间打破了宜妃娘娘平日里那无懈可击的雍容仪态。
她迅速擡眼扫视了一下四周。幸好,众人的注意力大多还在那新奇美味的爆米花上,无人留意到她这瞬间的失态。宜妃心头微松,随即又涌上一股被这小小糖粒“偷袭”成功的淡淡懊恼。
她定了定神,努力恢复平日的端庄,将剩下的几颗彩虹糖不着痕迹地拢进掌心,这才对还眼巴巴望着她的塔娜矜持地点点头:“嗯,有心了。玩去吧。”
塔娜得了回应,立刻像只快乐的小鸟,又飞向其他人分享她的宝贝糖果去了。宜妃则悄悄捏紧了掌心那几粒坚硬的小东西,感受着指尖残留的、来自那颗红色糖果的、令人心悸的甜味余韵,心中五味杂陈。这容芷,还有她养的孩子……怎么尽弄些稀奇古怪、却又让人……难以抗拒的玩意儿?
船行数日,转眼到了苏州地界。这日午后,船队停靠码头,康熙兴致颇高,带着几位成年的阿哥和随行官员下船,前往织造府视察。女眷和年幼的阿哥格格们则留在船上休憩。
御舟上层一处宽敞的轩厅里,布置成了临时的书斋。阳光透过雕花的落地长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宜妃、几位福晋以及稍大些的孩子们都在此处,或看书,或下棋,或做女红,享受着难得的午后宁静。
太子胤礽(因年龄关系设定为稍长于弘昱,但此时仍算年幼阿哥)正坐在一张花梨木书案后,面前摊着笔墨纸砚。他今日的功课是演算《九章算术》中的一道粟米互换题,题目不算难,但他显然有些心浮气躁,执笔的手也显得随意。
“设粟一斗,易麦五升,问麦一石,易粟几何?”太子皱着眉头,小声念着题目,提笔在纸上写着:“麦一石为十斗……易粟……当为……”他略一思索,便写下一个数字:二十斗(即两石)。
弘昱坐在不远处的小几旁,正安静地翻看着一本带插画的《天工开物》,旁边还摊着容芷给他画的简易算盘图。他听到太子念题和嘀咕的声音,小耳朵下意识地动了动。
他本就对数字极为敏感,容芷的“现代数学启蒙”又早早给他打下了基础。他悄悄掰着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指,心里默算着:“一斗粟换五升麦……麦一石是十斗……十斗麦该换……”他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手指头,小眉头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微微蹙起,极其认真。
很快,他小脸上的表情从专注变成了疑惑。他擡起头,看看太子写在纸上的那个醒目的“二十斗”,又低头看看自己掰算的手指,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赶紧重新算了一遍。
小眉头皱得更紧了。弘昱放下手中的画本,站起身,迈着小短腿走到太子的书案旁。他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仰起小脸,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足以让轩厅里的人都听见:
“二叔,”他指着纸上那个“二十斗”的数字,语气带着孩童特有的认真和一丝不解,“您算错啦!”
这清脆的童音,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书斋的宁静。
所有人都是一愣,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书案旁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太子胤礽执笔的手猛地顿住,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愕然,随即便是被冒犯的薄怒。
他身为储君,自幼金尊玉贵,何曾被一个黄口小儿当众指出过错误?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放下笔,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带着威压扫向弘昱:“弘昱,你说什么?休得胡言!”
宜妃也皱起了眉头,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弘昱,不得无礼!太子殿下功课,岂是你能置喙的?”
她看向弘昱的眼神已带上了责备。这孩子,平时看着乖巧,怎么如此不知分寸?
气氛瞬间紧绷。弘昱被太子的目光和宜妃的斥责吓得小身子微微一缩,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但当他看到自己算出的答案和纸上那个“二十斗”时,那股对“正确答案”的执拗又占了上风。
他鼓了鼓小腮帮子,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小步,指着题目,声音比刚才更大了一些,带着孩子气的坚持:
“没胡言!二叔,您看:一斗粟换五升麦,对不对?麦一石是十斗,对不对?那十斗麦,该换多少粟呢?”
他伸出两只小手,一边比划一边说,逻辑异常清晰,“一斗粟换五升麦,那反过来,五升麦才能换一斗粟呀!十斗麦是多少升?一斗是十升,十斗就是一百升!一百升麦,每五升换一斗粟,那就是……一百除以五!额娘教过,一百除以五就是二十!”
他顿了顿,小胸脯挺起,声音洪亮地宣布答案,“所以,麦一石,该换粟二十斗!二叔您写的就是二十斗,没有错呀!”
轩厅里一片寂静。
弘昱说完了,还眨巴着大眼睛,困惑地看着太子:“二叔,您刚才写的就是二十斗呀?您为什么说弘昱胡言?弘昱算的也是二十斗呀?”
太子的脸色,由薄怒转为愕然,再由愕然迅速涨红,最后变得一阵青一阵白。他方才……写下的明明是“二十斗”吗?他刚才心不在焉,落笔时似乎……好像……是写了个“二十”?
他刚才呵斥弘昱,完全是条件反射,根本没仔细看自己写下的答案!此刻被弘昱这小娃娃逻辑清晰、声音洪亮地一分析,再低头一看纸上那明晃晃的“二十斗”,巨大的尴尬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尤其是四叔胤禛那平静无波却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
胤禛一直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此刻已放下了书卷。他没有看面红耳赤、窘迫不堪的太子,目光反而落在了那个小小的、脸上还带着困惑和一丝小委屈的弘昱身上。这孩子……思路之清晰,表达之流畅,心性之耿直,远超同龄人。
胤禛缓缓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书案前。他先是对着脸色极其难看的太子微微颔首,语气平和无波:“太子殿下,稚子无状,直言无忌,然其心赤诚,其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纸上那“二十斗”的数字,“……其言亦直指结果,并非妄言。”他这话,既点明了弘昱“无状”,更委婉却不容置疑地肯定了弘昱“说的结果没错”。
接着,胤禛转向还仰着小脸、有些不安的弘昱。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弘昱齐平。这个动作,让原本紧张的气氛莫名地缓和了一丝。
“弘昱,”胤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算得对,思路也清晰,很好。”他先给予了明确的肯定,弘昱的小脸上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大眼睛亮了起来。
胤禛话锋却微微一顿,继续道:“但是,指出他人之误,需注意场合与方式。方才,你直接言道‘二叔算错了’,语气稍显急切,未顾及太子殿下颜面,此为其一。”
弘昱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小嘴微微撅起。
胤禛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温和的引导:“其二,你既已看出太子殿下所写答案与你所算一致,心中存疑,是否可换一种方式询问?譬如说,‘二叔,您这里写的是二十斗吗?弘昱算的也是二十斗呢。’如此,既解了心中疑惑,也全了礼数,岂不更好?”
弘昱听着,小脸上的委屈慢慢褪去,大眼睛里浮现出思考的神色。他看看胤禛,又偷偷瞄了一眼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但怒气似乎消散了些的太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低下头,小手绞着自己的衣角,小声道:“四叔……弘昱知道了。”
胤禛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弘昱的小肩膀,温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去,给太子殿下赔个不是。”
弘昱擡起头,鼓起勇气,重新走到太子胤礽面前,这次行了个更深的礼,声音也放软了许多,带着真诚的歉意:“二叔,弘昱刚才说话太大声,没想周全,让二叔不高兴了,弘昱错了,请二叔原谅。”说完,还眼巴巴地望着太子。
太子胤礽此刻的心情可谓复杂至极。被当众指出“错误”的羞恼尚未完全消散,又被胤禛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并反衬出自己的急躁,此刻对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认错态度诚恳的小侄子,那份属于储君的矜持和怒气,竟有些无处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