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凉了就不酥了
第71章凉了就不酥了
烛火常常燃至深夜。他眉头紧锁,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份差事远比他想象中更庞杂、更磨人。
不仅要精确计算各州府所需薯种数量,更要考虑路途远近、转运损耗、仓储条件、地方接收能力,还要平衡内务府和户部那帮老狐貍各自的小算盘……千头万绪,如同一团乱麻。
“山东旱地多,这拨过去的薯种,首要就是得耐旱!皇庄东三区沙壤地产的那批就最合适……可数量怕是不够……”
“河南开封府,那地方夏秋易涝,薯种得选耐湿的,还得叮嘱他们起高垄……高垄多高来着?”
胤禔烦躁地丢下笔,揉着发胀的太阳xue。这些精细的种植要点,他脑子里只有个模糊印象,远不如在军营调兵遣将来得痛快。
“爷,喝碗甜汤歇歇吧。”轻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胤禔擡头,只见容芷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盏温热的冰糖炖梨,还有一小碟……他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是几个小巧玲珑、圆润洁白的“雪球”!
正是那日他在皇庄尝过的雪绵豆沙!只是做得更小了些,玲珑可爱,上面依旧撒着细密的糖霜,散发着清雅的甜香。
烦闷的心情瞬间被这熟悉的甜香驱散了大半。胤禔脸上露出笑容,伸手便要去拿:“还是芷儿心疼爷!”
容芷却笑着将托盘放在书案一角空处,没让他立刻得手。她走到胤禔身边,目光扫过他摊开在桌上、写满了“山东”、“旱地”、“耐旱”字样的草稿,又看了看墙上地图山东的位置。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他那份关于山东薯种需求的草稿旁,声音清晰而柔和:
“沙壤地保墒差,压藤的时候,藤蔓要埋得深一些,至少得三指深,土要压紧实,这样根才扎得牢,耐旱。”
她又指向河南开封的位置,“黏土地最怕涝,雨水一多就板结。移栽前起垄一定要高,至少一尺半,沟要深,排水才畅快,薯块才不易烂。这些,我那册子里都画了图的。”
她的话语如同清泉,瞬间浇熄了胤禔心头的焦躁之火。他猛地一拍大腿:“对!对!就是这些!爷光想着调种子,倒把最要紧的种法给含糊了!”
他如获至宝,立刻抓起笔,在山东和河南的备注栏里,将容芷刚才说的要点飞快地记下,字迹潦草却透着兴奋。
“快尝尝,凉了就不酥了。”容芷这才笑着将那小碟雪绵豆沙推到他面前。
胤禔捏起一个尚有余温的小“雪球”,一口咬下。熟悉的酥脆、蓬松、滚烫甜蜜的红豆沙在口中化开,极大地抚慰了他被卷宗折磨的神经。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含糊道:“有芷儿在,爷这差事,算是成了一半!”
书房一角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方,弘昱和塔娜正睡得香甜。两个小家伙玩累了,被奶娘抱进来。
弘昱怀里还紧紧搂着一个半旧的、鼓鼓囊囊的粗布小袋子——那是容芷给他装玩具的,不知何时被他偷偷塞了几个刚从皇庄带回来的、沾着新鲜泥土的小薯种进去。
他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嘴角挂着甜甜的笑,似乎在做什么美梦,小嘴还无意识地咂摸着,发出模糊的呓语:“红果果……好多……给……没饭饭娃娃……吃……”
塔娜则蜷缩在哥哥旁边,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哥哥的衣角,同样睡得安稳。
烛光柔和地笼罩着两个孩子纯真的睡颜,也映照着书案旁并肩而坐、一个奋笔疾书一个轻声提点的夫妻身影。
屋内弥漫着卷宗的墨味、点心的甜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新鲜泥土气息,奇异地交融在一起,构成一幅忙碌而温馨的画卷。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很快被急促的马蹄声踏碎。
翌日午后,胤禛一身风尘仆仆,策马狂奔入庄。骏马在院门前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马蹄带起的烟尘尚未落定,胤禛已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急迫。
他面色凝重,甚至来不及拍打身上的尘土,便大步流星地直奔书房。
“大哥!大嫂!”胤禛的声音带着赶路的沙哑,一进门便将一份加盖了河南巡抚衙门火漆急递的公文拍在了胤禔堆满卷宗的书案上,震得笔架又是一阵摇晃。
“河南八百里加急!归德、开封几府,突发蝗蝻!虽已全力扑打,但虫群过境,啃食殆尽!预留的秧田,包括几处准备试种红薯的官田,秧苗……损失惨重!”
胤禛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下,“今春薯秧本就因扩种而紧张,如今河南缺口甚大!若不能及时补足秧苗,不仅试种计划泡汤,秋后薯种调运更是无从谈起!皇阿玛限期推广的旨意……”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胤禔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无踪,猛地站起身,抓起那份急报公文,一目十行地扫过,越看脸色越是铁青!蝗灾!这该死的蝗灾!早不来晚不来!
容芷的心也猛地一沉。蝗虫过境,寸草不留!红薯藤蔓鲜嫩多汁,正是蝗虫最爱的口粮!河南预留的薯秧……她几乎能想象那一片狼藉的景象。
她快步走到胤禛带来的皇庄薯秧存量册子前,迅速翻看,指尖划过一行行数字,眉头越蹙越紧。京畿皇庄的薯秧是有富余,但那是为直隶本地推广和预留薯种准备的!要填补河南如此大的缺口……杯水车薪!
“四弟,庄子里暖房二区那批晚育的藤秧,长势如何?”容芷突然擡头,语速飞快地问胤禛。
胤禛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那批是预备着万一有冻害补种的,藤条倒是健壮,但数量……顶多能补上河南缺口的三成不到!且路途遥远,藤秧娇嫩,长途转运损耗极大!”
“三成……也解不了燃眉之急……”胤禔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难道要去动直隶其他州府预留的秧苗?可那动了,直隶自己的试种怎么办?拆东墙补西墙!”
书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胤禔沉重的踱步声和胤禛粗重的呼吸声。窗外,阳光明媚,皇庄试验田里的红薯藤蔓在春风中舒展着碧绿的叶片,生机勃勃。而这勃勃生机,却映衬着书房内因千里之外一场蝗灾而引发的巨大危机。
容芷的目光死死盯在河南的急报上,又反复扫过皇庄薯秧的存量册子。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冒险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急速成型。她猛地擡起头,看向胤禔和胤禛,眼中闪烁着破釜沉舟般的光芒:
“爷,四弟!还有一个法子!”
胤禛那句“三成不到”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胤禔眼中刚刚燃起的微末希望。书房内死寂一片,沉重的空气几乎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河南蝗灾啃噬的仿佛不是千里之外的秧苗,而是这间屋子里所有人的心气。胤禔烦躁地一拳砸在堆满卷宗的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低吼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河南……”
“还有一个法子!”
容芷清亮而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利剑劈开了凝滞的空气。她猛地擡起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然!在胤禔和胤禛惊愕的目光中,她几步冲到书案前,一把推开那些碍事的册簿,抓起一张空白宣纸,抓起胤禔丢下的朱笔!
“快!四弟!皇庄里所有已经移栽成活、藤蔓长到一尺半以上的红薯田,具体位置、亩数、藤蔓长势,立刻给我!”
她的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手下更是毫不停歇。朱笔在宣纸上飞速勾勒,画出一条条粗壮的、带着明显芽点的薯藤,然后在那藤条上,干脆利落地画上几道斜线!
“大嫂,你这是……”胤禛虽不明所以,但被容芷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报出几个田块的位置和藤蔓情况。
容芷头也不擡,笔下不停,同时清晰而急促地说道:“剪藤!把那些长势好的薯藤剪下来!剪成三寸左右的小段!每一段必须带一两个饱满的芽点!”
她将画好的示意图推到胤禛面前,朱笔重重地点在那些被斜线切断的藤段芽点上,“然后,立刻在暖房或者找背风向阳、土质疏松湿润的地块,起好苗床,把这些藤段,芽点向上,斜插进湿土里!插深一些,埋住芽点!浇透水,盖上草帘遮荫保湿!”
她一口气说完,目光灼灼地扫过胤禔和胤禛:“只要照料得当,温度适宜,这些藤段七到十天就能生根发芽,长成新的秧苗!这法子,比直接用薯种育苗快得多!也省种得多!皇庄现有成活的藤蔓,足够剪出填补河南缺口、甚至还有富余的秧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