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七十一) 七星堂主
赵祯离开私牢来到慈宁宫正殿,入眼处薛良正跪在灵前焚香守灵。
薛良看到赵祯出现很是吃惊,毕竟他已做好准备要独自在这殿中守上一夜光景。此刻赵祯过早现身,只能说明一点,对方放弃了他所提的那个疯狂的想法。这让薛良不由松了口气,其实他也不想走到那一步,毕竟他与展昭也是向来交好,虽因自小入宫净身,并不明白所谓男人的尊严,但也多少能想象的出被强逼着承受自己不愿接受的感情绝不是什么美好的滋味。
赵祯见薛良迎上来一脸询问之色,苦笑道:“朕一时鬼迷心窍,差些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所幸还是及时想明白了――朕放弃了。”
薛良欣喜道:“陛下真的想明白打算放下了吗?太好了,奴婢这就去给展护卫解了药性,放他离开。”正欲转身而去,不想被赵祯一把拉住。薛良怔怔望着赵祯脸上流露出的难言神情,不解道:“陛下你不是说你放弃了?”
“朕放弃的是卑劣行径。朕想得很清楚,朕的感情只是朕的,跟展护卫无关。无论自身有多纠结多难以承受,朕都不能将这份情感的负累强行转嫁在他身上。如果真那么做了,朕便连爱他的资格都失去了。”
“陛下,能不能请你清醒一点?以你的身份竟还担心没有资格吗?是,如果可以,奴婢希望陛下可以放弃展护卫,将那份难存于世的感情收回来。可若是注定收不回来,陛下你为何不能自私一点,多考虑下自己的感受呢?你怎么知道展护卫一定不能接受,或许只是世俗固有的伦理道德作祟罢了。只要有了第一次,奴婢自会想法子叫他习惯了,他便不会再拒绝陛下承恩。”
“够了小薛!朕除了这个皇帝身份还有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满足朕,你便非逼迫展护卫屈从朕吗?”赵祯痛苦地闭上眼,摇头道:“展护卫跟那些处心积虑入朝为官的人不一样。他会投身朝廷从来都不是为了富贵权柄,而是为了自身守护天下百姓的理想罢了。他对朕亲厚也从不是因朕是当今天子,而是将朕看作相交的挚友般惺惺相惜。他是什么样的性格,朕一清二楚,你所说的绝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展护卫那个人看着恭顺守礼,实则精忠贯日月,气节镇乾坤。如此傲骨铮铮的一个人,你叫朕如何忍心只为了自己的妄念去害他遍体鳞伤?这完全违背了朕的初衷。”见薛良还要辩些什么,赵祯打断道:“小薛,朕知道你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朕。可如果你是真的为朕好,便不要再提了。让朕活得心安活得问心无愧吧。”
薛良垂首道:“奴婢知晓了。那陛下打算怎么安置展护卫?放他走?”
赵祯茫然一愣,继而摇头道:“朕不知道……。你既已把他藏到这里,先维持原状,等一等再说吧。朕自会放他走的,只是,不是现在。”
“好……就依陛下之意。不过展护卫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在竹宜轩,奴婢这就去安排。”
赵祯叫住薛良。“先将董太医请来,展护卫的病情似乎有加剧的趋势。这里的事不用瞒着老太医,他不会出卖朕的。”
薛良颔首应了,领命告退下去。独留赵祯一人,孤伶伶地站在殿内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缓缓别转身子望向太后灵柩,掀袍跪了下去。天子面露凄苦之色,低语喃喃:“母后,恕儿皇不孝,刚害您身死,又亲手了结玉贞,此刻还要将展护卫藏在您这里。可朕实在没有法子了,朕还不能放开他。正因这份难以启齿的感情惊到了他,让他只想逃离朕身边,如果此刻连他都消失在朕的生命里,朕真怕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待朕调节好心绪,可以承受一切的时候,朕……朕会放他走的。……会将他……还给白玉堂的……。”
泪水悄然滑落,却是毫无所觉。
虽然一直都知道那个白衣翩翩的侠客对展护卫来说十分重要,但他竟还妄想自己能与其相提并论,实在可笑至极。
白玉堂吗?……
如此也好,选择那个人至少不会让展护卫痛苦,遭受太多责难。而他,不求别的,能远远守着他,便够了。
单手抓紧隐隐绞痛的心口部位,眉头微微蹙起。
心也好,体内的蠢动也罢,若是为了展护卫,无论多少次,他都要咬牙忍耐下去。今日之事,绝不能让它再度发生――以他天子的名义起誓。
白玉堂已经潜伏在契丹使馆整整一天一夜。耶律宗厮洳恢受了什么刺激,自回馆后便面色阴沉至今,但仍耐着性子无微不至地亲自照料小戚,这让白玉堂对小戚这个所谓侍从的身份疑窦重生。
看不出可疑,白玉堂也不敢大意,想到使馆内可能潜伏着处心积虑暗算展昭的贼人,他更强行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除去赤王,对众契丹来使也一一进行跟踪排查。然,始终寻找不到蛛丝马迹,这让白玉堂不免焦急,心里牵挂着展昭的安危,不知他此刻病情如何了,热度有没有消退下去。正趴在房顶上乱糟糟想着,突然见到一个身披宽大黑色斗篷的人影在侍从的带领下向小戚卧房行来。
侍从于门口通传:“王爷,七星堂主到。”
“让他进来。”房内耶律宗馗找换赜Γ那身着黑色斗篷之人便立刻跨进了屋。与此同时,房顶上的白玉堂精神一振,聚精会神,屏息顺着早已揭开的屋瓦向下窥视起来。
小戚已经睡下,许是怕吵到他,耶律宗仄鹕碜隽烁鍪质疲让那人尾随着一同到了屋内的一处狭小的隔间,才压低声音道:“你的心愿可都了了?”
来人含糊不清地“唔”了声,便见耶律宗厣裆不愉地冷哼一声,淡淡道:“本王早跟你说过不要抱太多期望,何况是感情上的事。你期盼越高,只会伤得越深。怎样,现在死心了?”
七星堂主叹息道:“对他,我本就不抱希望,之所以会去,纯粹是应了王爷所托查探柴家之事,顺便见见故友罢了。也亏得我去了,不然,他怕是有性命之忧。”
耶律宗丶シ淼溃骸霸趺矗被那家伙伤得如此之深,你竟还偏帮着他?那人近日本王也是见识过了,倒是生龙活虎嚣张得很。敢直接带人冲到契丹使馆招惹事端,这大宋朝估计他也是独一份了。”
狠吃一惊。“怎么会?王爷到底和……和他发生什么事了?”
“原本只是误会,他以为是小戚到天牢劫走了展昭,所以才来此处大闹一场。可叫本王想不明白的是,明明误会已经解开,何以宋帝竟突然声称不愿与本王结盟?这本是双赢的买卖,先前本王瞧得清楚,宋帝早有意向,才会频频向本王示好。可突然之间风向全都变了,本王此行当真前功尽弃。”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耶律宗氐阃返溃骸跋氡厥怯惺裁次蠡帷K以本王才临时将你招来,想让堂主入宫为本王打探一番,也好伺机化解。若是得不到宋帝的支持,此番回国,本王处境只会越发艰难。”
“好,我这就潜入宫中,为王爷一探。”七星堂主正待要走,突闻房上有人低喝一声“不必了”,接着便见一道白影自窗口蹿入屋内。
“白玉堂?!”惊见来人,耶律宗嘏眉紧锁,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地遮住那掩在斗篷下的七星堂主。他怒目质问道:“白护卫屡次私闯我契丹使馆,是何道理?”
白玉堂冷笑:“赤王不必称官衔提醒于我,我白玉堂向来闲云野鹤惯了,即便入了朝廷,也从来不是墨守陈规之人。我出现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让这位七星堂主去打探,因为我完全可以告诉你是为什么。”
“你要什么?”
白玉堂哈哈一笑:“王爷真是爽快人。是了,天下自没有白吃的午餐。我不要什么,只想亲眼见一见这位七星堂主的庐山真面。”
耶律宗卣待拒绝,却被身后的七星堂主拉了一把。只闻其喟叹一声,道:“他要见,便让他见吧。要知道的总会知道,该来的总也躲避不了。”说罢,已从耶律宗厣砗蠡夯鹤叱隼吹桨子裉妹媲埃其人低垂着头,宽大的篷帽彻底遮住了隐藏在阴影下的五官。
那七星堂主过于干脆的态度叫白玉堂心头微颤,但探出的手却毅然决然无丝毫动摇。当白玉堂亲手揭开篷帽,看到那张熟悉的容颜,尽管心中已有了七八分肯定,仍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沉声道:“果然是你,如蕙。”
千面观音柳如蕙回以浅浅一笑,反问道:“怎么,五爷不是早已猜到是我,这才有此不情之请?”见白玉堂神色复杂一言不发地逼视着自己,他落寞地垂眼避过对方探究的视线。“看来五爷并非不能接受眼见是我柳如蕙这个人,而是接受不了我的身份。不错,我是契丹设在大宋的细作。或者该说我是这群细作的头目。”
“为什么?你为何要背叛大宋?”
柳如蕙笑容清冷,摇了摇头。“五爷错了,如蕙并没有背叛大宋。而是我的故国本就在契丹,我是辽宋混血。”
白玉堂闻言一怔,再次端详柳如蕙雌雄莫辨的脸庞,痛心疾首道:“如此,你打探大宋的消息便没有障碍了吗?你体内毕竟留有……。”
“五爷莫非想说我体内还有一半宋人的血脉?可在我儿时最困难之际,抛弃我的是宋,接纳我的却是契丹,是赤王给了我以及像我一样被人唾弃的辽宋混血一席生存之地。如今如蕙结草衔环,试问,究竟是错了还是对了?”
柳如蕙的话让白玉堂一时无言以对。不错,他有何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地指责对方?原本一时脑热的愤慨是以为柳如蕙背弃了大宋,如今想来不过是双方立场不同罢了。
与此同时耶律宗厥适鄙锨按蛟渤〉溃骸捌涫蛋状笕瞬槐厝绱耍如蕙虽为契丹传递消息,但他乃是本王麾下,七星堂也属本王辖管。本王素来与宋亲善,从未做过任何对宋不利的事。”
白玉堂冷笑一声,怒道:“王爷说得倒是好听,那为何要与玉妃狼狈为奸,暗中陷害展昭,害他差些殒命?”
耶律宗匾汇叮不知白玉堂何出此言,但见其神态认真,再回味话中含义,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宋帝回绝他的结盟之请,症结竟在这儿,竟是误以为他与玉妃勾结险些害了宋帝最看中的那人。呵,简直可笑至极!
耶律宗匦耐仿杂行┍锴的隐怒,同时又深觉不可思议,扶额反问道:“敢问白大人,是谁诬赖本王与玉妃勾结一气?本王进入宋境不过个把来月,与那位玉妃娘娘也只在宴席上寥寥数面,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何来的勾结?再者其人久居深宫,本王何德何能有机会与其搭上倒行逆施?”见白玉堂也露出深思疑惑的神色,耶律宗厥∑鹪缜坝泊呈构菔闭造醵云湫芯兜木对支持,看来宋帝颇为看中此人,心想若是能说通这白玉堂,少不得上达天听,或许能解开宋帝对他的误会。
白玉堂思忖片刻,也不拐弯抹角,直白地将自己的怀疑询问出口:“每次出事,何以王爷如此凑巧都在当场?听陛下说猫儿曾被设计,落下龙亭湖前便是在御花园遇到王爷并中了迷药;那日中秋夜宴又是王爷突然献酒才会有刘太后遭毒杀的后续;这次又是王爷麾下侍从小戚坏了我们潜伏的大计,害猫儿失手被俘。敢问王爷,这桩桩件件都该如何解释?你总不会来一句轻巧的巧合了事吧?”
被白玉堂劈头盖脑地质问叫耶律宗匕疗的本心很不痛快,但他终是城府极深之人,耐下性子不动声色道:“恕本王直言,许多事的确就是巧合,若白大人一定要本王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倒也不是不可以。譬如御花园之事,本王拿到护身符时的确多少有些感知到太后要对付展大人,不过本王一行毕竟是外人,不明就里加之迫于无奈,只得顺其意而为。但为了不至于出大事,本王让小戚打斗时故意闹大动静,才能及时引来宋帝救人,如此不能算作本王将功赎罪吗?”
“那中秋夜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