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衷肠
皇宫
“你的儿子带兵杀进来了。”
“停尸不顾,束甲相攻,这天下给他们又何妨,”乾隆苦笑一声,“自古皇帝皆是如此寂寥收场,也不知他们是为了什么如此想要坐上这龙椅,”他伸手摸了摸和|的脸,“好在临死之前,有你在朕身边。”
固伦和孝默默退到屏风之后,为他二人留一方天地。
“你还记不记得,”乾隆微微眯起眼,像是陷入了梦境般呢喃,“江南……大漠……你问我愿不愿意……”
耳边烈烈长风,又仿佛回到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江南的烟雨,大漠的落日,坡上走马,快意恩仇,不是没有想过陪他浪迹天涯,可是后来,后来为什么没有呢,他努力去回忆,却发现自己仿佛置身于汹涌的湍流,处处险滩礁石,这一生看似安稳,到头来不过身不由己。
和|贴着他的手,眼中只有温柔抗拒。
“当皇帝快活么?”
快活么?他扪心自问,那些疆土、美景、奇珍,无一不属于他,可是真的快活么?
“当了皇帝,什么都得到了,可也什么都失去了,有什么意趣。”
乾隆将郁积在心头的那口血吐出之后,反倒觉得有精神许多,权当自己是回光返照,想在临死之前与和|把多年的心结解开。
“冯霁雯的事,你怪了朕许多年,后来何琳走了,你也怪朕,你骗取朕的虎符,私自带兵出关救儿子,朕为保你,不得已仓促将固伦下嫁,你还是怪我,现在我要死了,你能不能,暂时原谅我。”
“你是君,我是臣,君王所做之事轮不到臣子议论功过。”
“致斋,你还是怪我,还是怪我,”乾隆心口闷痛,一口气提不上来,嘴角又溢出血线,“朕爱了你二十年,护了你二十年,可是如今我一走,就再不能护着你,匾额后有一道懿旨,上有新皇之名,朕把天下送给他,只求他替我,继续护着我的珍宝。”
那个人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形销骨立,瘦得连颧骨也凸出来,像是一具草扎的架子,一碰就要散了。
“我还没有……没有看到固伦与润之的孩儿,那是你我的骨血……此生不能与你同衾同穴,我不甘心……”
喊杀声似乎在某一瞬间停滞下来,周遭静谧得骇人,唯独檐脚宫灯昏黄摇曳,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和|眼前模糊一片,仿佛大梦初醒,慌张地去抓他垂下的手掌。
“我……我……”
他喉头哽住,好似一把利刃插在咽喉中,动一动便鲜血淋漓,令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支吾了许久,才慢慢道,“我没怪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听听我说话,我好久没有跟你说过话了……”
和|摩挲着他消瘦的侧脸,自言自语一般絮絮地讲话。
“当年我收留罪臣之女,不只是感念她父亲逆境中相救之恩,而是因为……”
“因为她的眉眼,像极了你。”
“你当了皇帝,把所有好东西全都赐给我,华宇广厦,美食珍馐,可你从来没有问过,致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喜欢江南,我早在那里置办好了房产,等你不想当皇帝了,我们就带着润之和固伦,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弘历,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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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
当……
十二声丧钟响彻京城上空,寒鸦悲啼。
圣上驾崩。
打杀声中,一把长剑横空略过,直直将八皇子顶戴钉进龙案上,永琰如飞鸢般单脚点过案头,横扫一腿,把永璇踢倒在地。
“护、护驾――”一太监一头插进案台底下,被永琰照着屁股踹了一脚,当即吓得尿了裤子,再不敢吭一声。
刘墉自知气数已尽,做好了引颈就戮的准备,却见八皇子一倒,周遭混沌不堪,并无人注意自己,便藏身在一方圆桌之下,想要趁人不备逃出生天。
圆桌本是最轻的木料,此时却重似千斤,刘墉顶了几顶发觉蹊跷,这才小心翼翼举头一望,头顶正荡着两条短腿,只听得远处洪钟一声,“刘墉老贼,哪里跑――!”
十年磨一剑,鸿鸣刀染血无数,此时仓啷啷出鞘,终要手刃灭族仇敌。
“你可还记得京城尹家!”
“你……是你……你还活着!”
“壮图命大,让刘大人失望了。”
刘墉因疼痛而目眦尽裂,喉头喷血不止,颤抖地指向尹壮图,似乎不敢相信当年尹府余孽竟能活到今日,旋即缓缓下滑,咕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当年小老儿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清百年基业,丹心一片,怎奈一念之差……却害了尹氏一门忠良……这三十年来,我没有一时一刻不后悔……我真心忏悔,求求你饶……饶过我……别杀我,小老儿给你当牛做马……”
老泪顺着褶皱蜿蜒而下,说着便要去抱尹壮图的腿。
“我若饶你,来日地府相见,我尹家上下英魂必不饶我!”
尹壮图反手一挑,刀锋直入胸口,结束了这位后世贤臣功亏一篑的一生。
八皇子数年来恶事做尽,已是尽失人心,永琰率大军一路杀入皇城,生擒谋逆八皇子,囚于宗人府,秋后问斩,随即禁足刘太后,大将军尹壮图手刃叛党刘墉,兵将们大多倒戈相向,待和|在昭阳殿宣读过圣上懿旨,皆愿弃暗投明,追随新主。
皇宫一片狼藉,新封大臣连夜上朝议事,新皇入主,国号先封,登基大典定在三日之后。
这一夜过于惊险波折,太多事情庾待解决,永琰分身乏术,只得将出宫接润之的计划一再推后。
“眼下宫里正是混沌不堪,此时把丰绅接过来你也顾不上他,”尹壮图解了沉重的战铠,吁出一口气,“不如待一切整顿完毕,实实在在给他个入宫的名头,来的名正言顺。”
“诶,这话在理~”柳凤雏说,“我这几日啊,心头上总憋闷着一口气,但你这手头儿大把事要处理,皇帝不好当,且受累去吧,再者说,不是派了石鲁他们去了么,定将人给你完完整整看着、护着,半分差池出不了。”
刘统勋道,“陈公公已殉先皇,我与和大人确不可在宫中久留,此次回京打的是勤王旗号,一朝天子一朝臣,末将与和大人不可再居原职,徒惹人非议,不如乔装趁乱送出宫去,若有旁人提起,还请圣上为我二人遮掩,只道先皇旧部自请一死,已追随先皇而去。”
永琰点头应下,心中思索若日后情势所需,要让他们父子分离,该如何同润之解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