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书信
“这不是杨嬷嬷么,今儿个回来探亲啊。”
“哎,冯婶,怎么也这么早,不是才刚打更过么。”
京城外城,天色方亮,杨嬷嬷手里拎著提蓝,七拐八拐地转进一条相对较小、还算干净的胡同,就被路上一名妇人叫住了。
杨嬷嬷的夫家杨家,也是在乌拉那拉家里做活的。杨嬷嬷的丈夫杨家老大,就在乌拉那拉家名下的一铺面当管事,算是小主管。与其他也是在乌拉那拉家下头干活的仆役们,大多一个区掺杂地住著。很多屋还不是仆役自己的,而是主家给供住的。
冯婶自小也是在乌拉那拉家做的粗使活儿,就是没有杨嬷嬷这般有能力,能爬到姑娘院里,跟著出嫁,还能嫁个小管。冯婶当家是给乌拉那拉家做长工的,平时哪儿缺人就被指哪儿去。
黑黑胖胖的冯婶快语回道,“大夫人昨日提了嘴想吃冬蟹呢,我当家的这不得早早起了去寻,就怕抢不到鲜的,”边说边瞧了眼杨嬷嬷手里提的提蓝,凑近了点问,“哎,这回嬷嬷可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四福晋人可真是好呢,能经常这么大赏小赏的给。”
提蓝里头是几卷裁下的布边,可都是上好的锦锻。裁衣不成,做个荷包或者缠朵珠花卖钱还是够的。但好东西可经不起惦记,虽然杨嬷嬷嘴上挺爱说福晋又给了什么什么,真正把东西拿出来现的次数却是很少的。
“福晋确实心慈。就房里用剩的一些布头,我们这些下人舍不得好东西被丢,捡也就捡回来了。”杨嬷嬷身体微微遮了遮,笑道。
冯婶也习惯杨嬷嬷这种作态,问了件心底更关心的,“先前不听说嬷嬷这管事是要升一升了?恭喜啊,那是升了没有啊?哪天我们家根子岁数要到了,说不得还得劳烦嬷嬷给寻个好差事儿呢。”
杨嬷嬷表情一僵,随后笑道,“哎,那有什么。只不过福晋这会儿有孕了,我要轻易离了可不就是忘恩,这事儿还在琢磨著呢。”
却是先前福晋告诉了杨嬷嬷可能让她去帮武氏管家后,杨嬷嬷前次回家时就透了话。这下落空了,好强的杨嬷嬷可不想让人知道。
这头冯婶却有些不信,“还没定啊。但怎么看你当家的,最近还老往酥油胡同那儿跑了,可得意著,看著是口袋深呢。”
酥油胡同可是街坊间有名的聚赌地,虽然上头查的严,可下头博个一把两把的处处都是。杨嬷嬷闻言脸色一变,“是么,可、可别是又给人拉了去凑热闹,我当家的就推不掉人家邀呢。这不,有点儿迟了,我得先走了冯婶。”
说毕杨嬷嬷顾不得其他,匆匆告别走了。目送她离去的冯婶,脸上倒有了丝幸灾乐祸,嘴里哼了句。“还得意呢,赚得再多还不都被输光了呗。”
这头杨嬷嬷却是气急败坏地回了家。她这么早归家,就为了拦住她当家的,否则下午要回宫了,她当家还没到下工时候,两个人基本就错开了。
杨家老大杨大元这时正坐在桌边喝粗粮熬的菜粥,睡眼惺忪的。见婆娘回来,眼皮也不掀动一下。一脸困样,像是昨晚上去哪儿熬夜疯了。
杨嬷嬷把提蓝往桌上重重一放,怒气冲冲地问,“巷口冯婶说你又去酥油胡同!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去赌了!”
杨大元慢吞吞喝了口粥才道,“小赌怡情,我就是去了又怎地。”
“上回还输的不够吗!虎子月底要交的孝敬钱,你要敢少个银子,我、我就与你没完!”杨嬷嬷的儿子杨虎在乌拉那拉家混了个护院,每年年底都得交点孝敬给他们头上的队长。
“怎这么烦呢,又没用你的银两去赌,管这么多做什!况且我最近碰上个楞头青,没输,还狠赚了!完全不用你操这个心!”说起赌,杨大元就精神了。
杨嬷嬷却是更怒恨。对,当家的不用她赚的去赌!可这家就全赖她养著了!当家赚的?全输光了!这都什么事!?
杨嬷嬷年轻时其实在一众婢女间是很出风头的,人机灵,性子也算稳。可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要嫁的不好,前半生的威风都会给消磨了去。杨大元身上的职位虽好,当初瞧著也是个好对象,可却是个好赌的。杨嬷嬷为此被搓磨了不少。
“我可警告你,最近查赌查的严,就是我们主子爷查的,你可被别抓了流放,到时候我娘儿俩绝不奉陪!”
“嗨呀,”杨大元轻蔑地怪笑一声,“一个皇阿哥,还能查到外城来嘛?别说他要查,酥油胡同上头可也是有人罩著的。”
面对杨大元这个混不吝的,杨嬷嬷便是再气闷也毫无办法,早早就对杨大元死了心。这些年她一颗心都扑在儿子上头,原还想著可以在管家后,多弄点银两给虎子求个更好的职位的,没想到竟是给人截胡了去。
这段日子,杨嬷嬷心底其实也琢磨著,要武格格那边办事儿出了错,那是不是自己依然是有一些机会的呢。
***
俚俗说,腊八过了就是年。有事儿做的时候,时间就过的飞快。
宁西在一堆拜帖与回帖当中,不知不觉就迎来了年底。四爷似乎也跟宁西同样忙碌,为了抓赌,听说还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作息,整个十二月除了白日几次去各院小坐一会儿,就都没在后院里歇过夜。
所以宁西遇有状况时,也都只用纸条送去前院问话,让四爷抽空写个答案回来就好。
不过宁西问题写的简洁,四爷回覆的答案就洋洋洒洒一张纸,前因后果都给解释了。为何这人要这么赏、为何这人不用见。宁西突然想起四爷是个有名的批奏折狂魔,还挺爱在奏折里写些有的没的。最有名的就是那句:朕就是这样的汉子。
果然这样来回通个几次信之后,四爷就在回签里写了,昨晚夜宵送的羊肉面,爷一看到,就想到你了。记得么,宁西被罚跪的那天,四爷就在宁西房里吃了碗热腾腾的羊肉面。
宁西一读完脸都有些热。尼玛,他活了两辈子没收过情书,四爷突然给他来这一下,完全不知该怎么回。而且宁西古文不好啊,书法可以硬练,但文章没得整。苦苦思索后,只写了句,爷劳苦在外,当心身体。
之后就像按下奇怪的开关,四爷后来的回签肯定带上一两句私事,有时是问候,有时是听来的奇闻。宁西觉得不回不礼貌,于是就跟著聊了。而古文什么的到后来也不成问题,毕竟四爷自己就写的很白话,就像怕他看不懂似的,这种有意无意的体贴,真发现之后,其实很动人。
当中四爷还送了宁西一份礼。说礼也不对,四爷就是把宁西整的关系图,使人用了一整张没有裁剪的宣纸,用漂亮小楷把它们全腾在上头,一目了然。宁西收到后,心底疵了疵牙。难怪人家不用铅笔也没影响,四爷只要动动口,身边就有各种能人可以做到他想要的东西。
而透过这样的书信往来,宁西时不时就被四爷情书一把。甚至某个早上,宁西用完早膳后,外头就报来是苏培盛找。宁西有些诧异,赶紧让苏培盛进来看是有什么事儿。
苏培盛俐落地行了礼后,说道,“主子爷问,宁主子昨日可有递纸条儿。”
昨日事少,帖子部分也处理完了,年关越近,过来拜会的人反而少。附带一提,拜会这工作宁西是没有接的,也接不下。他只是个格格,身份不够,人家并不想见他。所以今年全由四爷抽空出面见了,对方来的人也由太太调整成老爷。宁西这里帮的是帮四爷回帖约时间而已。
宁西看看天色,知道四爷最近的起居型态。“四爷刚回来么?”
“。主子爷是睡前批的纸条儿。见今日没有,使奴才过来一趟呢。”
想起四爷那总写的密密麻麻的回签,不觉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原来还占了他睡眠时间。宁西摆摆手,“没了。事情也理的差不多,快让四爷好好休息吧。”
苏培盛却是一顿,表情转为小心翼翼。“恕奴才大胆。主子爷说的是让奴才来拿,所以这……”
宁西一愣,随后领悟苏培盛的意思。……所以这是没有也要有么?
瞪著苏培盛明显很期盼的眼神,不知怎地宁西就觉得有些别扭。
但想了想,还是转头往案桌走去,上头文房四宝因为使用频繁,最近都没怎么收。
抽了一张空白纸签,宁西速速写了几个字,回头塞给苏培盛。
苏培盛于是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回到前院时,四爷正好用完了早膳,其实是睡前点心,苏培盛立刻献媚地把纸签呈上了。
“主子爷,原来是有著呢。”
四爷一见纸条,揪结的眉头果然稍松。这次打开后,却只有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