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阁之变(一) - 上神总在欺负我 - 荻秋寒 - 玄幻魔法小说 - 30读书

☆、太极阁之变(一)

“恭喜王爷,是个千金。”

一品护国公府中,越阳王立在书房窗边,望向在绵绵春雨中都泛着嫩绿的亭台楼阁,东面府邸夫人惨烈的叫声,与西边偏房里飘忽的丝竹声混在一起,空中一道惊雷,这一天恰好是惊蛰,老天爷的算计,准准的。

越阳王眉头不展,就连进来通报的小厮,嘴上说着恭喜,面上也毫无喜色,垂手立在门边听吩咐。

眼中的是满园春/色,脑中却是赤红一片,八年前,他作为西北五军镇都统,领兵南下,与武幽王的军队会师,而后做开路先锋,率先冲入皇城、杀入寝宫,一剑贯穿沉溺女色的先帝咽喉前胸,满地鲜血,从此在脑中擦不掉。转身就在禁宫门前迎接武幽王,先帝的弟弟武幽王就这样被拥立为新帝,开启承天元年。

先帝在位时,不断充盈后宫,早已怨声载道,他却不知收敛,数月不上朝,任宦官为所欲为,到后来居然掠夺王公贵族的妻女,人神共愤。越阳王这一剑,赢得了无上荣耀,并被赐一品护国公爵位,成为当今周朝唯一一个异姓王。

白日朝堂上一呼百应,夜间府邸里歌舞升平,好一段康庄坦途、恣意人生。只有府里的人知道,外界带来的慰藉只是暂时的,更多时候越阳王却愁眉不展。

他是先帝亲授虎符的都统,是在神灵前起过誓,要保西北乃至整个周朝平安的人,却做了弑君者,八年来夜不能寐。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于是神灵惩罚他,让他绝后。

越阳王没有儿子,曾经有过一个,生下三日就夭折了,就连妻妾们先后生下的五个女儿,都没能活过三岁的。

这一次夫人有孕,他吃素九个月,只求上天饶恕,仍然是个女儿。

都说春雨贵如油,然而窗外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月,都没有停,眼见着春耕被耽搁,可以预见秋季就有大灾。民间都说是天怒,怒当今皇帝沉迷于炼丹飞仙,政务被国舅一手包揽,曾经的明君,早已沦落与先帝无异。

国舅与越阳王针锋相对,让他得了天下,将来可如何是好。他越阳王,将门出生,从御前侍卫到西北都统,一步步踏踏实实,至于助武幽王登上帝位,他坚信是替天行道,一路才战无不胜。进了皇城,光耀门楣,到头来,不是为了到老看祖业尽失、一代名门没落的。

外面的雨突然停了。越阳王一怔。

“王爷,吉兆。”小厮甚是会见缝插针说些好听话。

越阳王抚了抚胡须,“这算哪门子的吉兆。”面色如常,内心却被小厮说动了。“我去看看母女俩。”

双手背在身后,已经盘算开来,他老了,也许这就是他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了,他可能真的盼不来个能承袭爵位的男孩儿了,但他不会将手上的家业就那么交出去。儿子可以继承越阳王爵位,女儿可以嫁人,甚至可以生下一统江山的外孙。

**

承天二十年,中秋前日,皇城东北神月院内,照例有一场皇家的击鞠赛。三品之上朝臣和皇亲贵族携家带口前往观看,官阶高的座次在前,官阶最低的只能看得几个黑点往返,却也不碍着他们谢主隆恩,兴奋异常。

越阳王的位子在皇上左手边,自打承天年起,他一直牢牢占据皇上右手的位子,地位高于所有亲王;然而五年前,皇上开始不上朝,国舅成了掌实权的,皇上右手的位子当然归他,越阳王屈居左手。

皇上连朝都不上,自然更不会来击鞠赛。主座上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俯瞰场上着明黄蟒袍的太子项子炎,那是她的儿子,以及对面着红色蟒袍的二皇子项子煦。

十多年前,自武幽王筹划举兵讨伐昏君起,她陪着过了多少担惊受怕的日子,想的就是有朝一日母仪天下,再将社稷交到自己儿子手上。怎么会想到承天三年,选才人进宫,宁妃这个妖媚胚子,牢牢抓住皇上的心,诞下二皇子项子煦,承天八年,又诞下三皇子项子昊。皇帝福薄,统共就三个儿子,倒有两个是宁妃的。

斗来斗去斗了这么几年,她们俩谁都没讨着好,皇帝对女色已经彻底丧失兴趣,这个世上,江山社稷美人子嗣,他都不关心了,只想要永生不死。

不幸中的万幸,皇上不问朝政,政权旁落,让国舅抢到,原本占上风的项子煦被立为太子的可能,也就没有了。

她低头瞟一眼自己的哥哥,无论如何,项子炎当了太子,已事成大半,关键时刻,家人果然是比夫君靠得住的。

至于宁妃,往哥哥右手边看过去,她的位置又远了一些,三皇子项子昊,才十二岁,上不了赛场,坐在自己母妃右手边,虽然地位低皇后许多,可看着仍旧碍眼。等皇帝驾崩,天下便在她和国舅手中,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仗着娘家势力,和她斗了这么多年的母子三人。再是西南侯王的女儿又如何,到时候在皇城中毒杀三人,待到西南侯接到消息的时候,荡平西南的大军已在路上。

这样想着,她长舒一口气,仿佛已经看到仇家魂归西天的场景,这口气出得甚为舒畅,这才发觉,场上击鞠已经开始。

皇戚重臣面前,皇后是所有人的皇后,哪怕她恨不得有个人举起球杖打烂项子煦的头,这会儿却什么都不能表现,不能为自己的儿子加油,相反还得在项子煦拔得头筹的时候,叫一声“赏。”

贵为皇后不能喜形于色,宁妃倒是能肆无忌惮地为自己儿子鼓掌,还有左手边令人侧目的越阳王,他本人稳坐靠椅,岿然不动,却纵容自己十二岁的女儿冷雨吟,在座位边又蹦又跳,给项子煦呐喊。是啊,雨吟和子煦的婚是皇上赐的,于是为了扳倒宁妃,如今还要将越阳王这个狡猾的老东西考虑进去。

二皇子得两分的时候,击鞠赛进入到一半,休息一炷香的时候。

子炎气喘吁吁,脸色通红,不知是劳累还是羞愧,走到他舅舅跟前,让侍女擦汗。国舅低声嘱咐他些什么。

那头子煦就意气风发许多,在他母妃前痛饮一杯冰镇过的梅汁,同弟弟闲话两句,走到皇后跟前恭恭敬敬行了礼,谢她的赏,而后又到越阳王面前致意。

冷雨吟自打出生就有心弱症,皇后叫宫中钦天监主簿和法严寺住持偷偷看过面相,都说越阳王克子,联想他之前的孩子都死了,这个小丫头能不能长成都难说,皇后便没有放在心上,否则也断断不可能让两个仇家联姻的指婚来得这样顺畅。

现在倒好,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可终究是活了十二岁,皇上下旨,让御医好生察看,还有三年及笄,拖拖拉拉,三年很快就过去了,到婚礼礼成的时候,再要灭宁妃一族,就又难了。这是她疏忽了。

子煦走到越阳王跟前,还未来得及行礼,腿边一紧,冷雨吟这个丫头,拉扯着他的蟒袍,“子煦哥哥,皇后娘娘赏了你什么好东西,分点儿给我成吗?”

越阳王喝一声“没规矩”,却是带笑的。

子煦灿烂一笑,转身对皇后的方向作揖,“皇后娘娘若不怪罪,我的东西,尽你挑。”

皇后烦透了这一伙人,本想当看不见糊弄过去,可子煦非得把她拉进这场谈话,只得含笑对雨吟道:“你子煦哥哥喜好弓骑,本宫赏的是北疆进贡的三枚和田玉扳指,他确实不需要三个,可即便都给你,一个也用不上,倒不如本宫再赏对和田玉耳环,专门让他送给你。”

一时座下都笑了,皇后同国舅对视一眼,这种时候就要沉得住气,一对耳环值个什么,赏他们十对八对就当打发下人罢。倒是他们还没成婚,翁婿之情倒笃甚,举国上下最重要的权贵都在这里了,若是他们觉着二皇子重又占了上风,情势于太子这一方就凶险了。

国舅掌权,不是没想过先把越阳王灭族,可越阳王根基深厚,手掌西北兵权,朝中交友甚广,他还真难以除根。现在双方对峙,两边谁的兵多都很难说,没有完全把握,不敢动手。风头盖过他,已属不易,再想把他往下贬,很难。

三个皇子都在一齐长大,可时间似乎不站在皇后这一边,因为随着年长,子煦与子炎间的年龄差距愈发不明显,若是等到子昊成年,他们弟兄二人身强体壮,又是另一番景象。

从前皇后日日盼着皇上回心转意,回到世俗,回到她身边,可这会儿,她头一次生出,皇帝还是早些去见他的列祖列宗为好的念头来。

回忆起年少结发,一对红烛点燃到天明的情形,恍如隔世,可他早就不是她的了,儿子还是她的,生命还是她的,于是那一点点不舍,随着子煦得的第三分烟消云散。

摆驾回宫的路上,她听到轿舆外,国舅叹一声:“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知道兄妹二人想到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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