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球飞过了三垒手的头顶,左边线界内球!”
御幸还没推开宿舍门就听见解说充满激情的解说,然后他熟悉的那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比观众的叫喊声还先响起来。果不其然,他打开门就看见泽村抱着他的抱枕高举拳头万分投入地瞅着电视屏幕——没得分,打者出局了。
“看来白天的训练还不够量啊,我们重要的投手到晚上还有精力到前辈房间捣乱?”
距离秋季大赛结束不过两周时间——同样,御幸这位伤员也离队两周,实际却也发生了不少事。除去片冈监督留下、落合教练作为技术指导留在队中,青道队伍在代理队长仓持的带领下好像找到了棒球社团新的打开方式之外,在御幸缺席的情况下神宫大赛也落下帷幕、青道开始了为春季及夏季比赛的集中训练。
泽村在看的比赛似乎是前一年的录像,不知哪个电视台的解说充满了个人感情色彩,每说两句就夹杂私货奶一口自己支持的队伍。让御幸觉得有意思的是,泽村似乎也和解说同仇敌忾起来,这不,解说显见支持的队伍满垒满球数,泽村似乎比自个儿站在投手丘上面对这一情形时还要紧张。
也因此,直到投手投出整场比赛最高速度的直球度过危机时,泽村才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转头看御幸,在他抛了问题干巴巴站了不知多久后,后知后觉把自己怀里的抱枕——主人是他,递给他献殷勤,“前辈请先照顾好自己的伤势再来打趣我吧!”
提到精力这个话题,泽村总是较为谨慎,在他记忆中的上一轮回,他可没少在这个话题上吃御幸一也这个狡猾家伙的亏。
可他好像忘了,十几岁的御幸,虽然不是个老狐狸,也是只小狐狸——应付起他这种长岁数都是白长的家伙格外得心应手。
御幸不接他递来的抱枕,故作落寞地捂住疑是负伤处,“泽村好像不是很想和我讨论这个话题啊。”
——那还不是因为他们多次就精力旺盛展开讨论,最终的目的地必然是家里那张泽村可以横着躺下整个人的大床。
泽村这么想着的时候,总觉狭小的宿舍的空气流动都带上了丝难言的暧昧,不禁心“砰砰”乱跳起来。而还没等他从粉红色的遐思中落荒而逃,半晌没得他回话的御幸伸出了食指在他面前晃,“泽村大人回神啦!”
可他不但没回神,还恍惚得更加厉害了——他仿佛和五颜六色的气球一起从小朋友的手上放生,然后飘到了天空中,坐在了软绵绵的云朵上——他张嘴含住了那根晃得他眼睛花的手指,用舌尖灵巧地舔过手指上的老茧。
他抬头对上手指主人镜片后的目光,两人同时愣住了。
——从互相告白喜欢到现在,他们拥抱与亲吻,但似乎却从未有过任何带有像这样似乎有些情欲意味的亲密接触。
御幸一也当然并不讨厌这样的亲近,但也惊喜不起来。
——他似乎在泽村的眼中看见的倒影,不是他自己。
他并不擅长在人的面孔上寻找情绪的蛛丝马迹,可奇妙的是似乎从他识得泽村起,就无师自通了从泽村这个人的肢体、眼神、表情读取对方情感的技能。他丝毫不怀疑泽村对他的感情,他的投手看向他时,眼睛里盛着无条件信任、欢喜、敬佩——被这样的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时,得到这样的一份喜欢,是真的会沾沾自喜的。
他从没有感受到名为“依赖”的情感。
但他刚才看见了。
他从方才的泽村眼睛里看见的是“有你在,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的依赖,最初在信任这片土壤上发芽,后经历时光打磨,以泪水为肥料,最终开花结成的果实。
感到心中略有些不舒服的他,手心微动,食指鬼使神差地挣脱了恋人温暖的唇。可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产生的心中的异样在看见恋人有些愕然而泫然若泣的神情时,立即消失不见了——他叹了口气,安抚地吻上对方的太阳穴。
两人温存的时间中,泽村看的比赛已经又过去了两局。两人乍看情绪皆恢复正常,泽村便拉了御幸一起看剩下的比赛录像。
虽说还没到冬训噩梦,神宫大赛结束后的训练也没有轻松到哪去。说实话,经过青道特属魔鬼训练,就算泽村精力条长到天际,到晚上时候也要到头了。而他坚持每天晚上都要见到御幸闹一闹才安心,则全然是他几次在训练间隙瞥见因受伤不能参与的御幸有些落寞的神情——本人躲在平常人不会注意的地方,脸上才肯露了一点点自己的心思,那实际上心里该是有多失落呢?
“前辈明天开始白天来看我训练吧。看见你那张欠扁的脸,我感觉我的打击率都变高了!”
“伤员也是很忙的哟。”
“还有比忙我更需要忙的事情吗?”
这句话已经是泽村情话耻度最下限了,他说这话的时候都不敢去看恋人的眼睛——总觉得肯定会被这人嘲笑,眼珠到处乱瞥一副在随意乱开玩笑的模样,可惜他那容易反映主人内心情绪的耳朵出卖了他——已经红得和熟透的虾米没什么两样了。
“既然我亲爱的恋人都这么说了……”御幸的耻度下限——这种东西反正泽村从来没看见过,对方笑眯眯地扳正了他的肩膀让他直视自己,“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我觉得,其实你可以再多依赖我一点。”
这个要求委实诡异——御幸一也这种不知依赖为何物的人,居然也会要求恋人多多依赖他。泽村怀疑地盯着对方看上去和平时嬉皮笑脸时没甚两样的眼,“我在投球时已经非常依赖前辈了。”
“除了投球时呢?”
这个问题太难了,泽村的行为从来是先于大脑思考的,特别是投球之外旳事,他向来都是跟着感觉走;他亦不明白恋人为何突然要问起这样的问题。好在他多活一遭,在某些他想不明白的问题上也不再去钻牛角尖,而耳濡目染地学会了某人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的技巧——虽然还很生涩。
“说到投球之外的比赛,最近真的有个问题有点困扰到我。”
御幸似乎在听到他的话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但应该是他的错觉,因为他一直紧紧盯着御幸的面目表情,从方才起没有任何变化,连肌肉都没动一块。
“什么困扰?还要我问了这句你才开始说吗?”
此时谁也没有再看电视了。他们面对面盘腿坐着,御幸突然凑近他,用食指捻走他脸上沾上的毛绒抱枕上的飞毛。对方手指刮过他的面部时,他不知为何呼吸有一瞬紊乱阻碍了他马上对对方的戏谑做出回应,因而在调整呼吸后恼羞成怒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而对方只是面色正常地耸耸肩膀。
“御幸前辈当上不靠谱的队长之后,好像一直在说结果的重要性——我当然也很认可,谁不是为了赢去比赛的啊!”
“不正确的形容词可以省去了啊。而且……”御幸伸手拍拍泽村的脑袋——用了点力气,害他脖子一缩想逃避对方的下次打击,“我可没有说过过程并不重要啊?”
他与他的成长,队伍的成长,都是从一次又一次比赛过程中汲取营养。他们走到现在的每一步,都离不开与对手的短兵相接。更何况,他御幸一也可不是为了当苦心僧来打棒球的,他身心每一个部分都彻底享受在球场的乐趣——享受过程,追求结果,这是他的棒球,他坚信也是泽村的棒球。
“过程当然也很重要——那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结果,御幸前辈怎么看这个注定结果的过程?”
——哪有什么注定结果的比赛。就算泽村说的不是比赛,漫漫人生,除去生死,似乎也找不到任何一条注定终点的路。
他本想这么回答,却在看见对方眼睛时把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那双眼睛里写着,无论他回答了什么他都无条件地相信——这难道不是泽村的“依赖”?
于是他静默数分钟来思考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两个人目对目对视数秒,泽村从盘腿变成了双膝跪着——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低头抓起他的右手玩了起来。
先是掰着他的手指数数,然后用手指划过他掌心的纹路,最后似乎和他掌心的茧子纠缠起来,一个个辨认新旧——还摊开自己的手掌相互对比一番。
他看的有趣,因而并不完善的答案也脱口而出,“你的这个假设是说,结果不可更改对吗?那……过程可能不一样吗?
“而且如果是你这个笨蛋的话,不会因为结果不好就不去努力吧?很可能在过程中忘记了结果傻傻努力过头了。
“那干脆就忘记结果好了。”
他的投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猛地抬头看他。
“有不一样的过程也很有趣不是吗?”
从现在往回看,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可以被认为是“既定的结果”,若要从头来过并且受结果束缚,他也不会觉得无聊,因为这样,他遇见他、与他相爱也是“既定的结果”,而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场比赛,都是不一样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