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说来奇怪,继上次与御幸开诚布公地讨论了泽村自己也想不明白的结果论与过程论的哲学问题后,他记忆中的某些并不属于这一世的细节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他也没工夫去担忧还未发生的事情,地狱一般的冬季特训过去没多久,春季大赛就已经拉开帷幕了。等第一场比赛他们甩开宝明高中,一群人聚在房间看下场比赛对手的录像,御幸当着众人面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今日唱校歌时完全不在调上、还唱错了歌词时,他才惊觉时间在他不知觉时快速流逝,距离今年夏甲不足半年时间、而距御幸一也毕业也不过1年时间了。
而这一世少了他摔跟头的笑料,御幸依然找到了可在今后反复谈起乐子,“唱错了还唱这么大声,把我的调都带跑了!”
明明是站在仓持前辈旁边的某队长起调时就带错了所有人的调子!
“歌词是哪里唱错了?”忍得连眉毛都卷起来的仓持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小学生吵架式的投捕二人,“御幸你站得离蠢村那么远为什么还能听到他唱错了歌词!”
“都说了泽村他声音太响啦!”
前园与白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茫然——他俩站得离一年生、现在该称二年生了比御幸更近些,完全没有留意到大嗓门的泽村唱了什么。
“我也没留意,”站在泽村旁边的小凑小声说着,用胳膊肘撞了撞恼羞成怒耳朵都红了的泽村,“你唱了什么?”
“我唱的完全正确——我出发前还特意去查了青道的校史!”
他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正确,他干脆在无伴奏的情况下将校歌清唱出声。
“希望燃烧于心,空气般的爱情与友情(青草般纯粹的心灵)随风摇曳。”他唱得一脸正气盎然,自以为房间的灯光给他打了圈圣光,全然没留意队友们错愕的表情,及某捕手已经笑得弯下腰捂住了肚子,“与你(友人)同行的这段旅途,走过后就会明白……”
而他没唱完错位的高潮段就被忍无可忍的仓持用泰式回旋踢给打断了。
从头错到尾的泽村夸张地捂着小腿躬了腰犹不自知哪里触了室友兼前辈的怒气,他不怎么靠谱的恋人倒是良心发现,拨拉开其他队友走到他面前,笑嘻嘻地朝他伸出手,“需不需要前辈帮把手?”
三月的春风和二月的也没甚两样,一把剪子似的把还没聚拢的晚霞瞬时给剪碎了,就漏了那么点光影从窗里溜进来,在地上投上一方光影——然后就被这么大喇喇走过来的队长给打碎了,而令泽村感到格外懊恼旳是,他竟然觉得就这样站在破碎光影中的那个人,就算是那么吊儿郎当讨人厌地笑着,也帅得令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忿忿地伸出手,少年与少年两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着比赛天数的一日日推进,泽村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对手们挨个儿登场,而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血液沸腾般的兴奋——这个地方,在这个球场打棒球本身,就是一种催化剂。
甲子园不是别的什么,它就是梦想本身。
青道三位投手接力拿下第一场与第二场比赛,三人表现各有闪光之处——可能正是因此反而令媒体有些难以抉择,头版头条内容反而一致对准了青道队长御幸一也。泽村今日早晨匆匆在报纸上瞥到“最快二垒送球1.85秒,最强臂力捕手”的字样,颇不服气地吸吸鼻子,对媒体选择内容的眼光表示怀疑。
其实这也怨不得媒体,尽管托继投策略的福,泽村到目前为止球数不算多,片冈却仍以四分之一比赛较为重要、需要训练与休息为由替他挡了记者的采访——媒体本来就对他这个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投手一无所知,那还不如去写写经常上杂志可能已经被挖得差不多的了的御幸一也。
但泽村可不管这些,他自从开始和御幸一也谈恋爱,智商和心理年龄迅速逆生长,恐怕目前比16、7岁还要来得更小些,恁是扯住只是路过的金丸信二,非要他评评理,“你觉不觉得比较该上头条的是我?”
按理说金丸本可不理睬他,但可能甲子园的球场可能自带气场,不但令这几日晚上御幸与仓持心平气和地聊天谈心,还令金丸停了脚步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来。
“御幸前辈长得比较帅。”他先从外表入手,而后退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听了这话已经气鼓鼓的泽村,“你的话……
“而且上一场比赛对庄野,有人盗垒,你傻乎乎地一脸惊慌,倒是御幸前辈分毫不差地把球投到二垒……听说那场比赛有不少职棒的球探来看了呢。”
泽村已经不想继续和同辈的一点儿也不好友好的对话了。
“不过总觉得被媒体关注,好像不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心智比活了两轮还要成熟的金丸摸摸后脑勺,有点不确定地说出自己模糊的感想。
大众的期待与镁光灯的聚焦就像一个漩涡,能力越强、背负的东西越多,离漩涡中心越近:紧张的比赛前见许多陌生人,与他们寒暄说出得体的话——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情;比赛之后还来不及收起自己的情绪,世人的目光又看了过来,自顾自地为你的行为作上诠释,表现稍不如意似乎就成了毁坏他人梦想的大坏蛋。
明明这是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比赛,是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梦想。
泽村虽然自己与媒体周旋甚少,却也见过御幸以各种官方或不官方的措辞应付媒体,最后还扔下个大炸弹满不在乎地让球队自个儿收拾烂摊子,自己扔了句打球打腻了就卷铺盖跑路。因而金丸这一说辞也或多或少引得他有些惆怅,但很快又因对恋人的盲目自信自顾自地振作起来,“没关系啦,御幸一也虽然看上去除了棒球一无是处,但一旦想做什么事情,应该总是能处理好的!
“真的吗?我觉得可能……不一定吧?”
金丸怀疑的话没能被泽村听见,他方才敏锐地捕捉到从更衣室走出的他们的讨论对象,丝毫不留恋地抛弃了他、投入队长大人的怀抱去了。
春甲比赛第九天,前三场比赛进行时观众席越来越拥挤,等到第四场青道与巨摩大的比赛开始时,就连最上方的站台也挤得水泄不通了。
第一局上半时巨摩大防守,面对目前为止在甲子园0失分的巨摩大王牌本乡正宗青道打线显得有些束手无策,他连续三振两人后,就连三棒春市都没能顺利碰到球。
或许受上半紧张氛围影响,下半局开局泽村投得并不顺利,对手二棒上垒后,三棒敲出安打,他接着对着四棒投了四坏,造成了满垒一出局的危机。
而他这软绵绵的投球继续给了对手可乘之机,五棒在第一球时就积极出棒了,好在球滚至二垒时春市快速捡起将球传至游击手仓持,接着仓持将球无缝隙地传给一垒手,完成了双杀。
二游间的精彩防守险险破除了青道的危机。
经此一局,与御幸一同走向休息区的泽村面上丝毫未见沮丧,甚至小跑两步赶上前面的春市,用手碰碰对方的肩膀,“你们配合得越来越好了,不愧是棒球之神看中的男人——小凑春市!”
春市有些害羞地摸摸头,但是违心的“你也投得很好”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同时已经有人说起大实话来证明和泽村不是塑料花情谊了——御幸一也不慌不忙地走上前,不动声色地从春市肩膀上扯下某投手的爪子,“相较而言,某人就投得实在不怎么样了。”
泽村讪讪地收了爪子摸摸鼻子,难得没出言反驳。
他那脏手碰过的鼻子黑扑扑的,倒像是小熊的黑鼻子,还扑腾着圆眼睛瞧着御幸,似乎在说“下局就把王牌的英姿拿出来给你看看”。御幸伸手擦擦对方的黑鼻子——更黑了,他于是开心地笑出声,“相信你下局没问题的。”
可惜这话说太早了。
泽村终于在第三局时稳定下来,御幸的配球与他较为精准的控球力再也没能让对手从他们手中得分——但在第二局时,他连续投出好打的内角球,再加野手的漏接,他们丢了两分。
与他们情况相反旳是,本乡正宗的投球从一开始就非常稳定,到第五局为止,除了白州因四坏上过垒外,无人成功打出一支安打。
去年夏甲将成宫与稻实挡下的投手与队伍,拥有如果不正式与之比赛便无法得知其可怕的实力。
第七局上半,队长兼四棒御幸一也打出了青道此次比赛的第一只安打,上二垒后却没能得分。
直至八局结束,青道仍然未能得分。
回到休息区路上,泽村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某个方向。
似乎受他感染,他身后的捕手与野手也停下了脚步。
即使此时最后一局比赛还没开始,观众席上的喝彩声已经铺天盖地——他们分辨不清是支持他们反转的观众多,还是期待王者巨摩大的观众多;两只队伍的啦啦队也互不相让地吹奏应援曲。泽村的目光从啤酒广告、饮料广告、运动装品牌广告逡巡而过,最后向上落在了比分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