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几个月后他们才第一次聊起春甲那场输了的比赛。
地区选拔赛正式开始前,御幸离队参加东京选拔队与美国的友谊赛——尽管比赛所在地稻实与青道并不算远,晚上时候御幸也会吊儿郎当地扛着他的背包回到宿舍,但这依然是二人这一世自相遇以来第一次长时间白日未搭档进行投捕练习或是比赛。
少了队长练习赛依然如常,泽村虽不是每场比赛上场投球,但也被要求守外野或内野——身为队伍的一份子,他有必要习惯各个守备的位置,况且从不同的位置观察比赛场上的形势,通常能因为从不同角度出发而获得不一样的收获。
“野手守下的一分,与投手守下的一分,是一样的——都是很厉害的!”靠耍赖和大嗓门,泽村终于赶走了前来“关心”队长情况的队友,也不询问恋人今日的感想,倒是大声地向对方讲述他今天的心得。
“感觉每次在我看不到的时候,小泽村就拼命地长啊长——最近好像也和同年级的降谷以及后辈们相处得更好了?”
——鬼晓得御幸是不是拐了好长个弯儿提醒他在春天刚开学时就和一年级后辈吵起来的事情。虽然他后来对那叫做奥村光舟的小鬼头还算友好,但御幸依然时常拿这事儿来取笑他,说他只是“看上去有后辈缘”。
仅过了两天,白日里练习与比赛泽村其实并未感觉到日常因二人未搭档而有何异常,只有当晚上他赖在恋人房间不走,听到对方无赖式地嚷嚷与恶劣的评论时,他才难免心中有些异样,不知是些什么样的古怪的心情作祟。
“比赛时没听见前辈说反话的样子,居然还挺想念的。”他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了出口,尽管他的脸埋在枕头中某人看不见,却仍然是红了半张脸。他于是赶紧在对方没开口前转移话题掀过这一茬,“御幸前辈现在很有队长的样子,偶尔说点鼓励的话,虽然听上去很勉强,但对于御幸前辈来说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跟我说话的时候还是这么欠扁的样子!”
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桌前的御幸笑笑,难得体贴地没有揭穿他欲盖弥彰的窘迫。
反正迟钝的泽村也不会注意到,正是他努力付出与成长,并且比上一世更加关注细节、直率地不懂就问,他的恋人在他的面前依旧保留了自己最真实的模样,恋人所有最真实的情绪,无论是焦虑、挫败、失落、沮丧都坦诚地展现在他面前,他或许没有他记忆当中那么包容与体贴,但两人的相处却让他与他都感觉到无比地熨帖。
人们总爱对天才人物擅自添加想象,好似天才都合该是一类人——执着,孤僻、坏脾气,他们像永动机,一直运转永远不言放弃。但他们生而为人,理当会有人当有的情感,御幸一也也会为无法自然而然地鼓励队员、团结队伍而感到烦恼,偶尔回忆输掉的比赛也会感到懊恼与失落,甚至联想起未来总会有一丝迷茫——这与他坚定的内心并不相矛盾,内心之所以坚硬、不为外力所动,只因这些迷茫与失落被层层包裹,只有那个真正进入到这层层防护之下的人,才能一窥所有。
御幸一也不怕把这些展现给泽村荣纯看。
“听说你最近没执着练习长打,听从落合教练建议进行针对性地训练,反而几场比赛打出了两只安打,外野也守得不错——虽然一直在场上大声嚷嚷。”
尽管御幸压低了声音,泽村还是敏锐地从中听出了笑意,想必是把他方才的告白听得一清二楚,却还是顺从地随他换了话题,回到一开始他们讨论的问题上来,这样的体贴并没有令他的羞意有所缓解,反而另外半张脸也红了。
御幸瞧不见恋人死死埋在枕头里不肯抬起的脸上神情,仍然自顾说着自己的话,“你刚才说那样的话,我很欣慰——你终于不再想当个孤独的独臂英雄了。”
“那是什么奇怪的角色定义,出自哪部作品?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他如常发挥,准确地抓错了重点。
“我是不知道你脑袋里都想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御幸轻笑两声,却并未放过这个话题,“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你之前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急,稍有点不如意——嗯输了比赛就很受打击,就好像……你一个人要做所有人的救世主一样。”
他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情绪展现给这个人看,因为他的恋人表现出了足够的信任与喜欢,令他相信——泽村荣纯喜欢的是御幸一也这个人,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他不需要有任何隐藏和自以为地“为他好”,恋人之间所求以及最难以做到的不过是毫无隐瞒。而他现在也要回应这样的一份心意,他想向他表达——御幸一也喜欢的也是泽村荣纯这个人,就是他全部的样子,他或许有顾虑或许想隐瞒什么,他都在原地等着,有耐心等待他的全盘托出。
“但这几个月来好像发现你有些变化,再加上你刚才说的想法——你好像终于放弃这个想法了,我感到很高兴。”
“是和巨摩大那场输掉的比赛……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忘记了我明明从很早时明明懂得的道理,我们是很多人一起划船过河,每个人都要使一份力。如果其他所有人都没用力气、或者是没有力气划桨,光凭一个人,无论他怎么努力地推桨,他们也不会顺利地渡过湍急的水流的。”
就算他一个人因偶得的梦境,多了经历而急速成长,很多时候比赛结果也并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技术提高而得到改变。防守局是投捕与野手共同守下,进攻局是所有打者传递机会得到分数——青道这只队伍的所有人,需要一场一场比赛进行蜕变,最后站上那个决战的舞台。
“没错,”泽村不止把脸埋进了枕头里,还将它两边扯起来盖住了自己微微泛红的耳朵。御幸的声音经由柔软枕头的阻隔略有失真,然而泽村仍然毫不费力地从对方声音里听出了笑意,“如果球队都沦落到需要一个笨蛋来拯救了——那八成是没救了吧。”
——某人已经不打算拐弯抹角了,非常直白地说他蠢呢。
他一时忘记要用枕头藏起自己还在泛红的脸,猛地抬起头,和从一开始就料到他反应的御幸眼神撞了个正着。某人悠哉地托腮欣赏他面红耳赤的样子,眼里的笑意快要从眼角溢到整张脸去。
而他恼羞成怒,脑中飞快想着反驳的语句,因而没能注意细碎的白炽灯光没有遮挡,直直地落在他与他身上,好像给他们披上一层盔甲。
每一个爱着一个人、而同时被那个人爱着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盔甲,它或许不会让人战无不胜,却能让你在每一次即使失败后,依然能快速痊愈重新站起来。
它给人们耀眼的勇气——克服一切困难的勇气。
几场大雨过去,那些消失了一整年的蝉又回到了树木上,一天一天换着花样吹奏应援曲。泽村坚持认为御幸一也签运实在太烂,地区赛之后连蝉都不愿意替他演奏他的应援曲,所以几个比赛的晚上它们都在吹奏自己的应援曲。
说实话,御幸并没有听出来这几日晚间的蝉声与上一周的有何区别。
但确实,夏天来到了。
地区预选赛四分之一决赛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后两局泽村守外野时差点追着球摔一跤。所幸他们有惊无险地拿下比赛,当天晚上,天气放晴,甚至很给面子地放出了满天星子前来为他们庆祝。
他们直到9点钟还在室内练习场练习挥棒和跑垒,终于最后被教练赶了出去,勒令他们早点休息。泽村在离宿舍不远的地方等被片冈叫去谈话的御幸,抬头便被满目璀璨的星子吸引了目光。
等到御幸找到他时,他已经埋首手机中,正不亦乐乎地从“大熊星座”查到“天蝎座”,在对方无奈地拍拍他的头时,他甚至不耐烦地赶苍蝇似的挥着手,“御幸前辈这种智能手机都不会用的人,才不明白维基百科对人类的生存起着多么大的作用!”
——对人类的生存起的作用御幸不知道,但是对泽村那些乱七八糟的豆知识倒是很有作用。
“据说十一月第一个星期是看天蝎座的最好时间。可以看见一个抓了红宝石的巨大钩子伸入银河——这样!”
看来他是白担心他家笨蛋投手会紧张了。
“我不紧张。”
他们不知何时早已心意相通,泽村高举手臂,用手空抓了一把空气,似乎要把眨眼睛的星子通通给抓下来。
——抓下来自己在夏天夜晚摆一个天蝎造型给他看吗?
御幸想着,忍不住笑起来——他对亮闪闪的东西并没有某投手那样特殊的喜好,更何况,照他看,他的投手那双眼睛,可比这些远在天边的星星漂亮多了。
“说老实话,我其实有点兴奋。”
行至今日,泽村似乎已经没有那么执着于改变比赛结果——尽管他不是那么敏锐,却也发现无论是自己对棒球的理解,或者是他与他的关系,似乎都更加深入与牢固。
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不再是一定去改变什么,而是他与他能并肩站在起跑线上,为一同前往那个富士山另一头的舞台而努力。
他与他的每一次投捕,都是一部全新不一样的作品。
“好巧,我也是。”
他们安静的相拥,在夏天的星空见证下,那个蛰伏已久的温柔轻吻最终落在那比星子都要明亮的眼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