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墙灰与头发 - 午夜香堂:我当掌柜那些年 - 生椰小奶包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第24章墙灰与头发

二叔“替死鬼”那件事,像一根看不见的、淬了毒的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它不像刀伤那么直白,会流血,会结痂;它更像一根扎进肉里的木屑,平时感觉不到,但只要不经意间一碰到,就会传来一阵钻心的、又麻又痒的刺痛。

之后的几天,铺子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微妙。我不再像以前那样,看到二叔就冷嘲热讽。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一种尴尬得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越来越陌生的叔叔,他身上充满了太多的谜团和矛盾。他时而是个不学无术、烂泥扶不上墙的烂赌鬼,时而是个深不可测、手段阴损的玄学高手;他时而玩世不恭,仿佛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时而又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深不见底的、足以将人溺毙的悲伤。

而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有事没事就来我这里插科打诨,只是偶尔会在饭点的时候,提着两盒油腻腻的烧腊饭晃进来。我们叔侄二人,就在那张被无数客人和“客人”摸过的、桌面都包了浆的八仙桌上,沉默地吃完一顿饭。整个过程,除了咀嚼声和筷子碰到碗碟的轻响,再没有别的声音。他吃得很快,像是饿死鬼投胎,而我则食不知味。吃完,他会像一阵风一样再次消失,仿佛只是为了确认我还活着。

这种诡异的平静,一直持续到三天后的一个午夜。

那晚,天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铺子那扇老旧的卷帘门,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让铺子里那股子霉味儿显得更加浓重,还夹杂着一丝雨水的土腥气。我没有打游戏,而是就坐在柜台后面,借着那盏昏黄的白炽灯,翻看着阿公留下的那本“加密笔记”。经过了这么多事,我不再把它当成一本简单的“忽悠大全”,而是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去记忆里面那些我能看懂的简单图示,希望能从中找出一些关于那个神秘玉佩的线索。

可那些符号实在是太过晦涩,看得我昏昏欲睡,眼皮重得像挂了两块秤砣。就在我快要趴在柜台上睡着的时候,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准时从远处的老钟楼传来。

“铛……铛……铛……”

钟声穿透雨幕,悠长而沉闷,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从时间的深处传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睡意全无,立刻坐直了身体,紧张地盯着那扇绿色的卷帘门。

果然,钟声刚落,那熟悉的“哗啦”轻响,再次响起。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所掩盖,但却像针一样,精准地刺进了我的耳膜。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仿佛要从我胸腔里挣脱出去。

这一次,从门缝里挤进来的,不再是像上次那个浑身湿透、怨气冲天的女鬼。

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非常虚弱、身形佝偻的老妇人的魂魄。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几十年前款式的老旧唐装,那种深蓝色的土布,上面印着细碎的、已经模糊不清的白花。她的头发花白,在脑后梳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发髻,上面还插着一根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却擦拭得异常光亮的银簪。她的身体很淡,几乎是半透明的,我甚至能透过她的身体,看到她身后货架上那些纸扎人偶模糊的轮廓。她连走路都是用“飘”的,双脚离地寸许,悄无声息,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

她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每一道皱纹里都仿佛写满了故事。她的眼神里没有怨毒,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化不开的、如同深潭般的愁苦和哀伤。那是一种让看的人都忍不住会跟着心头发酸的悲伤,仿佛她一个人,就背负了全世界的痛苦。

她飘到柜台前,对我这个活人似乎没有丝毫畏惧,只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为魂魄过于虚弱,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她缓缓地从那宽大的、同样是半透明的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用双手捧着,如同捧着一件绝世珍宝,轻轻地放在了柜台上。

那是一份非常奇怪的“信物”。

一小撮同样花白、但却显得有些枯槁的头发,被人用一根普通的白色棉线,小心翼翼地绑成了一个小结。而头发里,还混杂着大量的、看起来像是从那种几十年楼龄的老旧唐楼墙壁上刮下来的、带着潮湿气息的白色墙灰。

我看着这份信物,心里充满了疑惑。头发和墙灰?这到底代表着什么?难道是某个被困在墙里的人?可这头发,分明是个老人的。

老妇人的魂魄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她伸出半透明的、布满老人斑的手,指了指我放在柜台上的那盒【问心香】。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我镇定了不少。我深吸一口气,从盒子里抽出一根问心香,熟练地用自己的唾沫在香头上抹了一下。我拿出打火机,“噗”的一声点燃,火苗在昏暗的铺子里跳动了一下,映着我同样紧张的脸。

我将点燃的问心香,恭恭敬敬地插进了那个常年积满香灰的铜制香炉里。

香被点燃,我立刻退后一步,屏住呼吸,开始仔细地观察香案的变化,准备迎接又一次的诡异景象。

但这一次的异象,却和上次的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问心香】点燃后,升起的青烟,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在半空中拧成一个挣扎的人形。

那缕烟雾在升到半空后,竟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凝聚成了一个双膝跪地的、正在朝着某个方向磕头作揖的人形。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烟雾人形跪拜的方向,不是对着我,也不是对着那个老妇人的魂魄,而是绕过我们,朝着铺子内堂,也就是我阿公生前居住的那个房间的方向,缓缓地飘了过去。

那姿态,充满了敬畏和恳求,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晚辈,在向家族里最有威望、也是唯一能为她做主的长辈,行最后的跪拜大礼。

紧接着,香灰的变化,也同样出乎我的意料。

燃烧产生的香灰,不再是上次那种不祥的青黑色。它们落下时,竟是如同冬日初雪般的、纯净的雪白色。而且,香灰没有像往常一样散开,而是在香炉中,稳稳地凝聚成了一小堆,像一个小小的、洁白的坟包,久久不散,任凭从门缝里吹进来的阴风如何吹拂,都纹丝不动。

烟化跪拜,灰呈雪白。

这两种异象,我之前在阿公的笔记里,从来没有见过记载。我正看得一头雾水,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吓得我差点当场跳起来。

“唔使睇啦。笔记上冇记呢啲嘢。”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二叔陈长庚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身后。他今晚没有喝酒,眼神异常清明,身上那股子酒气也被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所取代。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

“二叔?你……你几时入嚟嘅?”我惊魂未定地问。

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走到香炉前,看着那奇异的香案,缓缓地开口,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和权威。

“烟化跪拜,拜嘅唔系我哋,系内堂阿公嘅牌位。呢个叫‘叩请家主’。代表嚟嘅唔系恶鬼,系善魂。佢唔系嚟寻仇,系嚟求助。”

他顿了顿,又指着香炉里那堆雪白的香灰。

“灰呈雪白,凝聚不散,呢个叫‘阳德护身’。代表呢个魂魄生前系个大善人,或者做过有大功德嘅事,积咗阴德,死后有阳德护体,所以怨气不侵,香灰纯净。”

他看着那个老妇人的魂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敬重。

“这是善魂求助,香烟拜内堂,是求自家长辈出手。事关血亲,而且……是大麻烦。”

我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这观香断事,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门道。阿公的笔记里记载的,恐怕连皮毛都算不上。

就在这时,那炷【问心香】终于燃烧到了尽头。那个跪拜的烟雾人形,和那堆雪白的香灰,都随之消散。

那个一直沉默着的老妇人的魂魄,在香烧尽后,深深地对着我们叔侄二人鞠了一躬。然后,她缓缓地转过身,抬起半透明的、布满老人斑的手,用尽最后力气,朝着九龙城的方向,遥遥地指了一下。

做完这个动作,她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最终,化作无数个微小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一般,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在她消散的地方,留下了一股淡淡的、却又无比清晰的、类似那种几十年没住人的潮湿老房子里才会有的……混合着尘土和石灰的独特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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