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九龙笼屋
老妇人的魂魄消散后,铺子里那股子阴冷的气息也随之而去,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类似老房子的尘土味。
我看着空荡荡的柜台,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一个“阳德护身”的善魂,竟然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还要用“叩请家主”这种大礼来求助,可想而知,她遇到的麻烦,到底有多大。
“二叔,九龙城……我哋要去九龙城?”我看着二叔,有些不确定地问。
九龙城,在香港是个很特殊的地方。虽然那个曾经无法无天的九龙城寨早在几年前就被拆了,改建成了公园,但其周边的区域,依旧保留着那种老香港特有的、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市井气息。那里鱼龙混杂,高楼与唐楼犬牙交错,光鲜与肮脏仅一墙之隔。
“唔通去睇风景啊?”二叔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他拿起柜台上那份信物——那撮混杂着墙灰的白发,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冇错,就系嗰度嘅味。”他点了点头,对我说道,“准备一下,我哋即刻过去。”
我看着他严肃的表情,知道事不宜迟,立刻关了铺子,和他一起搭上了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直奔九龙城而去。
一进入九龙城的地界,周围的画风就明显变了。现代化的摩天大楼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密密麻麻、楼龄至少在四十年以上的旧式唐楼。这些唐楼的外墙斑驳不堪,爬满了各种管道和冷气机,窗户上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物,像一面面杂乱的旗帜。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店铺和路边摊,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海鲜的腥气和垃圾的臭气混合在一起的复杂味道。
这就是香港的另一面,一个被繁华和金融指数所掩盖的、真实的底层世界。
我根据老妇人魂魄最后指向的大致方位,和那份信物里“墙灰”的线索,开始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二叔教我一个法子,让我将那一小撮头发握在手心,他说我的【阴阳桥】命格,能与信物上残留的气息产生感应,越靠近目标,感觉就会越强烈。
我半信半疑地照做,握着那撮头发,开始在那些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
起初,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当我们拐进一条更加狭窄、连阳光都很难照进来的后巷时,我手心里的那撮头发,突然变得冰冷起来。
“二叔,有感觉了!”我压低了声音,兴奋地对身后的二叔说道。
二叔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
我们顺着那股越来越强烈的冰冷感,最终,在一栋看起来比周围所有楼房都要破败的唐楼前停下了脚步。
这栋楼大概只有六七层高,外墙的水泥已经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红色的砖石。楼下的大门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门洞,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门洞旁边,还挂着一个几乎快要掉下来的、锈迹斑斑的信箱。
我抬头看了一眼,这栋楼的窗户大多都用木板封死了,只有三楼的某个窗户,还亮着一盏昏暗的、如同鬼火般的黄光。
“应该就系呢度啦。”二叔看着这栋楼,眉头紧锁。
我们走进黑漆漆的楼道,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潮湿、霉变和各种生活垃圾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我差点当场吐出来。楼道里没有灯,只能靠着从门洞里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勉强看清脚下的路。脚下的水泥地黏糊糊的,踩上去“吧唧吧唧”作响,也不知道是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
墙壁上画满了各种涂鸦,还贴着不少催收水电费和“通渠(通下水道)”的小广告。我们顺着又窄又陡的楼梯,一路摸索着上了三楼。
三楼的走廊里,被一道生锈的铁闸门给拦住了。闸门后面,是一个个用铁丝网和木板隔开的、如同笼子般的狭小空间。
这就是传说中的“笼屋”。
每一个“笼子”,大概只有一张单人床那么大,里面堆满了各种生活用品,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吃喝拉撒睡,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不到两平米的空间里解决。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我一直以为自己守着个破铺子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在香港这个所谓的国际大都市里,还有人过着这样毫无尊严的生活。
我们向一个正蹲在走廊里用煤油炉煮面的中年男人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行为怪异的小男孩。
那男人抬起头,用一双麻木的眼睛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指了指走廊的最深处:“你哋系话阿娟个仔啊?喺最入面嗰间啊。嗰个细路,呢排真系古古怪怪咁。”
我们道了谢,朝着走廊深处走去。越往里走,空气就越污浊,光线也越昏暗。
终于,我们找到了那个亮着灯的“笼子”。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憔悴的女人(阿娟),正坐在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本该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此刻却面色蜡黄,双眼紧闭,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你哋系边个啊?”阿娟看到我们两个陌生人,警惕地站了起来。
二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那名片是我随便找路边摊印的,上面就写着“平安堂陈”几个字,连个头衔都没有。
“我哋系你奶奶请过来嘅。”二叔开门见山地说。
阿娟听到“奶奶”两个字,先是一愣,随即眼圈就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我婆婆……佢已经走咗两个几月啦……”
“我哋知。”二叔点了点头,“佢喺下面唔安乐,所以托我哋上来睇睇个孙。”
阿娟听了这话,半信半疑,但看着二叔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将我们让了进去。
那个所谓的“家”,小得可怜。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就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小男孩睡在下铺,上铺则堆满了各种衣物和杂物。床的旁边,就是一张小小的折叠桌,上面放着电饭煲和几个碗碟,看来就是他们的厨房兼餐厅了。
“两位大师,”阿娟带着哭腔,向我们讲述了小男孩的怪状,“我个仔叫小武。呢半个月,唔知做咩,成个人都瘦咗一圈。日日都话冇精神,食嘢都冇胃口。一到夜晚,就发噩梦,喺度喊,点叫都叫唔醒。”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到:“佢仲成日喺梦度讲……话有个黑色嘅影,压住佢个心口,搞到佢喘唔过气啊!”
我听着她的讲述,心里已经有了底,这症状,跟民间传说里的“鬼压床”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地朝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小男孩走了过去。
就在我靠近床边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猛地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瞬间被抽干了空气,又像是有个几百斤的胖子,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胸口上。我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住了,连跳动都变得无比艰难。
我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就跪了下去。
“阿安!退后!”二叔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我耳边响起。
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后了几步,那股可怕的压迫感才随之消失。我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张看似普通的铁架床,心里充满了恐惧。刚才那股力量,比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强大,都要直接。
二叔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他没有理会还在沉睡的小男孩,也没有去查看床上的任何东西。他只是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指,在小男孩床位正下方的、那片潮湿肮脏的水泥地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了敲。
“咚……咚……咚……”
那声音,在寂静的笼屋里,显得格外的清晰,也格外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