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口舌咒
年轻人一边说,一边不受控制地、用力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那副奇痒难耐、痛苦不堪的模样,看得我心里都有些发毛。
“口舌降?”我皱了皱眉,这个词,我只在一些不入流的地摊文学上见过。我下意识地翻开阿公那本“加密笔记”,试图从里面找出相关的记载。
笔记里倒是有一些关于“降头术”的零星记录,但大多都语焉不详,画的也都是些诸如蜈蚣、蝎子之类的毒虫图案,跟我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症状,似乎完全对不上号。
我正看得一头雾水,一个懒洋洋的、我几天没听见但却无比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响了起来。
“傻仔,睇咩笔记啊?呢啲鸡毛蒜皮嘅小事,笔记上边会记啊?”
我回头一看,只见二叔陈长庚不知何时又鬼魅般地出现在了铺子里。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斜倚在后堂的门框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看到他,心里先是一喜,随即又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混杂着尴尬和别扭的情绪。我们叔侄二人,因为上次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已经冷战了好几天了。
“你……你几时返嚟嘅?”我有些不自然地问。
“啱啱。”他言简意赅地回答,然后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还在不停抓挠脖子的金毛年轻人。
年轻人看到二叔,也愣了一下,显然是被他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颓废气场给镇住了。
二叔没有理会我们之间的尴尬气氛,他慢悠悠地晃悠到年轻人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屠夫,在打量一头即将被宰割的猪。
他甚至还伸出手,捏了捏年轻人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对着光看了一眼他的舌头。
“舌苔发黑,舌根生刺,再加上喉头发紧,言语不清。”二叔松开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老中医下诊断般的语气,断言道,“你呢个唔系咩‘口舌降’,降头术冇咁流。”
“呢个叫‘口舌咒’,系我哋中原地区,啲长舌妇用来咒骂街仇家时,用嘅最低级嘅‘厌胜术’。”
“口舌咒?”我和那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地问。
“冇错。”二叔点了点头,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为人师表的感觉,难得地、耐心地解释起来。
“施术嘅方法好简单,甚至都唔需要你本人嘅头发或者指甲。只需要知道你嘅名(网名),同埋你嘅生辰八字,再稳一张你嘅相(网络头像),将呢啲嘢写喺同一张纸上,用针喺‘口舌’嘅位置反复咁拮穿,然后,将呢张纸,浸喺一个装满咗蚂蚁或者其他小毒虫嘅罐子里面。”
“咁样,日日夜夜,啲蚂蚁就会顺住你嘅‘气’,爬到你喉咙里,噬咬你嘅声带。不出七日,你就会声带溃烂,彻底失声。如果再恶毒啲,喺罐子里加啲阴料,甚至可以让你喉头生疮,活活痛死。”
我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种咒术,虽然听起来“低级”,但却恶毒到了极点,也……方便到了极点。在这个个人信息极度泛滥的网络时代,想要获取一个人的id、头像、甚至通过某些非法渠道搞到他的生辰八字,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那个金毛年轻人更是被吓得脸色惨白,他抓住二叔的胳膊,带着哭腔哀求道:“大师!大师你一定要救我啊!我……我真系喺个forum(论坛)度同人闹咗几句啫!唔使搞到咁大啊嘛?!”
他一边说,一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都跟我们说了。
原来,他是个游戏迷,最近在香港一个很出名的游戏论坛上,因为某个游戏的攻略问题,跟另一个网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双方从游戏本身,一直骂到现实生活,问候了对方上下十八代所有的女性亲属。最后,对方丢下一句“你等着,我一定让你这张臭嘴,再也说不出话来”,就下线了。
他本来也没当回事,以为只是网络上的口嗨。没想到,从那天开始,他的喉咙就真的开始不对劲了。
我听完,只觉得一阵无语。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用这么恶毒的法子去害人,现在的人,怨气都这么重的吗?
“二叔,咁……有冇得解啊?”我看着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年轻人,忍不住问。
“湿湿碎啦。”二叔不屑地撇了撇嘴,一副“杀鸡焉用牛刀”的表情。
我以为他又要开始画符念咒,或者用什么黑狗血、公厕水之类的“大杀器”。
可他的举动,再次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并没有使用任何复杂的方术,只是对那个年轻人,懒洋洋地吩咐了一句:
“靓仔,去对面街市,帮我买一包最辣嘅‘指天椒’返嚟。记住,要拣嗰啲又红又细嘅,越辣越好。”
“啊?指天椒?”年轻人愣住了,显然无法理解“解咒”和“辣椒”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废话!快去!”二叔不耐烦地催促道。
年轻人不敢不从,立刻就跑了出去。没过多久,他就提着一小袋红得发亮的、看起来就很有攻击性的指天椒,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二叔接过辣椒,将其倒在一个用来捣蒜的石臼里,又从铺子里的一个罐子里,抓了一大把粗盐撒了进去。然后,他将石臼递给我,说:“阿安,到你啦。将佢哋捣成酱。”
我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只能照做。我用尽力气,将那些辣椒和粗盐捣成了黏稠的、散发着刺鼻辣味的红色酱料。那辣味,熏得我眼泪直流,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搞掂。”二叔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将辣椒酱用勺子舀出来,倒进一个碗里,又兑了半碗凉白开,搅拌均匀。
他将那碗看起来就充满了“杀伤力”的红色液体,递到了那个金毛年轻人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含住佢。一啖都唔准吞落肚,也唔准吐出嚟。含够一刻钟。”
年轻人看着那碗还在冒着辣气的“符水”,脸都绿了。
“大……大师,呢个……”
“你仲想唔想讲嘢啦?”二叔眼睛一瞪。
年轻人被吓得一个哆嗦,只能苦着脸,接过碗,一咬牙,一闭眼,将那碗辣椒盐水,全部都倒进了嘴里。
接下来的一刻钟,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变成红,再到最后,变成了一种如同猪肝般的酱紫色。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如同雨点般落下。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喉咙,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横流,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马上就要当场去世一样。
我看得于心不忍,好几次都想让二叔算了。但二叔却只是靠在柜台旁,冷冷地看着,无动于衷。
终于,在墙上的挂钟,时针走完了十五格之后,二叔才缓缓地开口:“得啦。吐出嚟吧。”
年轻人如蒙大赦,他猛地冲到铺子门口,对着地上的一个下水道口,“哇”的一声,将嘴里那口“陈年老痰”给吐了出来。
我凑过去一看,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只见他吐出的那口唾沫里,除了红色的辣椒碎和还没融化的盐粒之外,竟然还……还混杂着十几只早已死去的、米粒大小的……黑色小蚂蚁!
那些蚂蚁的尸体,在红色的液体中载沉载浮,看起来恶心到了极点。
“咦——!”我再也忍不住,跑到一旁,干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