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一枚螺丝钉
距离标叔在码头告别,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决战的时刻,正一分一秒地逼近。
平安堂的大门紧闭,“东主有喜”的牌子挂在外面,将一切喧嚣都挡在了门外。我和二叔,几乎是不眠不休地,为那场九死一生的恶战,做着最后的准备。
后堂里,那张标叔冒死送来的、无比精密的军火库内部结构图,被我们平铺在八仙桌上,上面已经用红色的朱砂笔,密密麻麻地标注出了各种进攻、撤退和备用路线。堂前的香案上,【八方风幡】静静地立着,经过二叔一整天的“开光”,幡面上的金银丝线,流淌着肉眼可见的光华。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朱砂的味道。我的神经,也因为持续的紧绷,而变得有些疲惫和脆弱。
深夜,窗外的雨,下得又大又急。豆大的雨点,夹杂着狂风,疯狂地抽打着平安堂临街的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搅得人心烦意乱。
我刚把最后一批朱砂符画完,累得腰酸背痛,正准备去给自己泡杯浓茶提提神。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平安堂那扇明明已经从里面栓死的实木大门,竟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给一把撞开了!
一个浑身湿透、穿着蓝色搬家公司制服的中年男人,如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扑通”一声,直接摔倒在了我的面前,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大……大师!”他抬起头,一张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嘴唇哆嗦着,牙齿上下打颤,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救……救命啊!我……我……我撞邪喇!”
在这决战前夕的节骨眼上,竟然还有不相干的委托找上门来。
我心里一阵烦躁,正想开口把他赶出去,告诉他我们现在没空处理这些闲事。
可没等我开口,那个男人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手,伸进了自己那湿透了的工装裤口袋里,掏了半天。最终,他掏出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用尽全身力氣,“啪”的一声,拍在了铺里那张用来和家属谈事的八仙桌上。
那是一枚看起来很普通、但已经锈迹斑斑的老旧螺丝钉。
“就……就系佢!”那个工人指着那枚螺丝钉,眼神里的恐惧,仿佛那不是一枚螺丝钉,而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我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说道:“阿叔,我哋呢两日唔接生意,你……”
我的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我的眼角余光,无意中瞥到了那枚螺丝钉。
只是看了一眼,我的心,就猛地一跳!
那枚螺丝钉上,竟然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黑气。那黑气,阴冷而又充满了怨毒,是我从未见过的凶戾之物。
我心下一惊,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拿起那枚螺丝钉,仔细探查一番。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那枚螺丝钉的瞬间,我的脸色,猛地变了!
冰冷!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的阴寒,从那枚小小的螺丝钉上,疯狂地涌入我的指尖!那感觉,根本不像是在触摸一块金属,而像是一把抓住了一块,从停尸房冰柜里,刚刚取出来的万年寒冰!
仅仅只是触碰了一瞬间,我的整条手臂,都因为那股刺骨的寒意,而变得僵硬麻木。
“咦?”
我心里大骇,立刻意识到,这件事,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撞邪”!
就在我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一般,从我的身后,缓缓地响了起来。
“你唔系撞邪。”
我猛地回头,只见二叔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后堂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式对襟衫,手里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普洱茶,眼神平静地,看着那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搬家工人。
他甚至没有去看桌上的那枚螺丝钉,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个工人的脸,便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系差啲,连条命都冇埋。”
二叔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那个工人的心上,也砸在了我的心上。
那个工人“啊”的一声,瘫软得更厉害了。
“阿安,”二叔对我示意了一下,“客人上门,点香。”
“二叔,佢系活人喔。”我小声提醒道。
我们平安堂的香,大多是给先人烧的,阴气重。我怕给这个阳气本就已经极度虚弱的工人点了,会出什么岔子。
“就系因为系活人,先要点【问心香】。”二叔看了我一眼,解释道,“问问佢个心,究竟惹到咗啲咩……连个胆都就快吓爆嘅污糟嘢。”
我不敢再多问,立刻转身,从神龛下一个专门存放特殊香烛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长条形的黑檀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三支通体乌黑、表面似乎还刻着某种细密符文的线香。这,就是二叔特制的,专门用来给“活人委托者”,问卜吉凶的【问心香】。
我取出一支,恭恭敬敬地点燃,然后插在了八仙桌正中央的一个小型香炉里。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按理说,这种由特殊香料制成的线香,点燃后,火光会很旺,烟气也会很大。
但是眼前这支【问心香】,在被点燃后,顶端那一点火光,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升腾起来的青烟,也细得几乎看不见。
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缕细若游丝的青烟,在升起之后,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向上飘散开来!
它……它竟然在香头周围,缓缓地、一圈一圈地,盘绕了起来!最终,那些不断盘旋的烟雾,竟然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不断向内收紧的、若有若无的……牢笼的形状!
那烟雾形成的牢笼,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正死死地、贪婪地,禁锢着香头顶端,那一点代表着工人“心火”的微弱光芒!
我看着眼前这诡异无比的香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二叔的脸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死死地盯着那个不断收紧的烟雾牢笼,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的搬家工人。
“讲啦。”二叔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今日,系咪搬过一件,好旧好旧嘅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