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最后的宁静
凌晨四点。
当我和二叔,拖着灌了铅一般沉重的身体,重新回到平安堂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肚白。
这是决战前的,最后一晚了。
医院里的烂摊子,最终还是交给了闻讯赶来的白小姐处理。邪术师的尸体,我们没有动,只是用符咒暂时镇住了尸气。二叔告诉白小姐,天亮之后,让医院直接当成无名尸报警处理就行。警方查不出任何东西,最终,也只会当成一宗普通的猝死悬案。
至于那个被吸干了阳气的阿辉,二叔也无能为力。他只是用一张符,暂时护住了阿辉的最后一丝心脉,让他至少能多撑几天。至于他最终是死是活,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们已经尽力了。
回到平安堂,我们没有开灯。叔侄二人,像是两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各自瘫倒在后堂那张冰冷的太师椅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体上的疲惫,还是次要的。更可怕的,是那种从心底深处,不断涌出来的、几乎要将人彻底吞噬的……无力感。
【守旧派】的势力,就像一座深不见底的冰山。我们拼尽全力,斩断了他们伸出来的两只触手,但我们都清楚,这对于那座隐藏在海面之下的巨大冰山来说,根本不痛不癢。
明天,不,应该说是今天。今天深夜,我们即将要面对的,是那座冰山,最狰狞,最恐怖的核心。
我们,真的有胜算吗?
没有人知道。
“滋啦”一声,老旧的铁闸门,被二叔缓缓地拉了下来,将门外那个即将苏醒的城市,与我们这间小小的、充满了死亡与别离气息的铺子,彻底隔绝了开来。
铺子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与寂静。
我以为二叔会像往常一样,去神龛前,点三支香,然后回房休息。
但他没有。
他缓缓地,走到了那个平日里用来存放纸钱元宝的、最底层的柜台下。他蹲下身,在那个最阴暗、最潮湿的角落里,摸索了半天。最终,在一堆陈年的旧报纸下面,他掏出了一个……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的、深褐色的小瓦罐。
瓦罐的瓶口,用一块早已风干发硬的红布,和一层厚厚的蜂蜡,死死地封着。
他抱着那个小瓦罐,走了回来,将它,重重地,放在了后堂那张狭小的八仙桌上。然后,他又从一个同样不起眼的柜子里,拿出了两只……碗口已经有了好几个缺口的、最老旧的白瓷碗。
他没有开灯。
只是从神龛上,取了一根祭祀用的、最普通的白蜡烛,点燃,放在了桌子的中央。
摇曳的、昏黄的烛光,瞬间就将这间堆满了杂物的、狭小的隔间,照得光影晃动。我和二叔那沉默的身影,被投射在了背后那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像两个来自旧时光的孤独鬼影。
二叔用一把小刀,极其费力地,撬开了瓦罐上那层早已凝固的蜂蜡,撕开了那块褪色的红布。
一股极其浓烈、醇厚、但又带着一丝辛辣的酒香,瞬间就从那小小的罐口里,喷涌而出,充满了整个隔间!
那不是市面上任何一种常见的酒。那是一种,用最传统的土法,经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的沉淀,才发酵出的……真正的陈年老酿。
二叔什么也没说,提起那个小小的瓦罐,将里面那清澈如水的烈酒,倒进了两只缺了口的瓷碗里。
一碗,推到了我的面前。一碗,留给了他自己。
然后,他端起碗,对着我,遥遥地,举了一下。
我也默默地,端起了面前那只碗。
“叮。”
一声清脆的、瓷碗相击的声响,在这死寂的隔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然后,我们仰起头,将碗里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没有像往常一样的斗嘴,没有平日里的插科打诨,甚至,连一句多余的交流都没有。我们就这样,在摇曳的烛光下,沉默地,一碗,接着一碗,喝着那瓶,不知已经珍藏了多少年的烈酒。
辛辣的酒液,如同火焰一般,从我的喉咙,一路烧到了胃里。很快,一股暖意,便从腹部,升腾而起,流向了四肢百骸,将那因为连场恶战而积攒的疲惫与寒意,驱散了不少。
我的头,开始有些微微发晕。
在酒精和烛光的双重作用下,我的思绪,也开始变得有些……飘忽。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那个沉默地、一杯接着一杯,将烈酒灌进喉咙里的男人。
这是我的二叔。
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说话做事,总是带着一股江湖草莽气息的中年男人。那个会在我犯错时,毫不留情地用戒尺打我手心,但又会在我被人欺负时,第一个替我出头的男人。那个教会我画符,教会我念咒,教会我如何在这光怪陆离的、人鬼共存的世界里,安身立命的男人。
我回想着这一路走来的、如同做梦般的经历。
从平安堂里那份诡异的冥婚婚书开始,到万家宗祠里那口被铁链锁住的魂棺;从阴河之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斗,到重庆大厦里那个无限循环的死亡迷宫;从金爷那盘暗藏杀机的风水棋局,再到医院病房里,那个被当成“充电宝”的可怜病人……
一幕一幕,一生一死,恍如隔世。
我不知道,今晚过后,明天,我们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喝一碗酒。
或许,明天过后,所有的谜团,都会有一个答案。苏眉的仇,可以报;【守旧派】的阴谋,可以被粉碎;那个沉睡的恐怖存在,可以被重新封印……
但也可能,明天过后,我们叔侄二人,都会像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和那个为了正义而赌上一切的标叔一样,成为某个被尘封的秘密,最终,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退。
我端起酒碗,再次,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二叔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他喝酒的样子,和我印象中,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