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一张合影的触动
二叔那句充满了萧索与迷茫的问话,像一根无形的针,刺中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人死了,是不是就真的一了百了了?”
这是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
作为一个半只脚踏入玄学世界的人,我知道,人死,并非终点。有执念,会化为鬼;有冤屈,会沦为煞。三魂七魄,会根据生前善恶,各归其所。
但此刻,我看着二叔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我才明白,他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他问的,是一种更加绝望的……解脱。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平日里强大得如同山岳一般的男人,他的心里,也背负着一座,我从未窥见过,也无法想象的……沉重的大山。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我知道,任何语言,在此时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
我默默地站起身,将碗里最后一口烈酒饮尽。那辛辣的液体,像一团火,在我的胸腔里,静静地燃烧着。
“二叔,我执拾下听日要用嘅嘢。”我轻声说道。
我没有再去看他,而是转身,开始默默地,收拾起那些即将要陪伴我们,共赴一场九死一生之战的“装备”。我用这种最实际的、最沉默的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无论死后如何,生者,总要先把眼前的事,做完。
金钱剑、罗盘、墨斗、符纸……二叔的那些吃饭家伙,早已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而我买来的那些现代装备,也静静地躺在角落,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我还缺一样东西。
是爷爷留下的那枚“开山罗盘”。二叔说,军火库那种地方,阴煞之气与金属煞气混杂,普通的罗盘,很容易失灵。只有爷爷那枚用百年雷击木和天外陨铁,亲手制成的老罗盘,才能镇得住场子。
那枚罗盘,一直被二叔,当成宝贝一样,收藏在后堂最深处,一个爷爷生前用过的旧木箱里。
我走到那个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的樟木箱子前,打开了那把早已锈迹斑斑的铜锁。
一股混合着樟木、陈年纸墨和岁月沉淀的、独特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箱子里,装的都是爷爷的遗物。几本早已翻得起了毛边的线装风水古籍,一套被摩挲得包浆发亮的龟甲铜钱,以及一些早已干枯的、不知名的草药和矿石。
我小心翼翼地,在这些充满了回忆的旧物中,翻找着。
突然,我的手指,在箱子的最底层,触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带着边角的方形物体。
是一个相框。
我愣了一下。
我从来不知道,这个爷爷用来存放“法器”的箱子里,竟然还会放着一个相框。
我好奇地,将它拿了出来。
相框是那种最老式的、由深褐色实木制成的。上面没有任何雕花,显得朴实无华。相框的玻璃表面,早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如同毛玻璃般的灰尘。
我伸出衣袖,轻轻地将那层灰尘,缓缓地擦拭干净。
一张早已泛黄的、充满了岁月颗粒感的……黑白照片,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看到照片的瞬间,我的呼吸,猛地一滞!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紧紧地攥住了!
照片上,是四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三个大人,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照片的背景,似乎就是在这间平安堂里。一个面容俊朗、眉宇间充满了阳光与英气的年轻男人,正一脸幸福地,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儿。在他的身边,一个留着长发、眉眼弯弯、笑得无比温柔的年轻女人,正将头,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肩膀上。
而在他们这一家三口的旁边,还站着另一个,同样年轻的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当时最流行的喇叭裤和花衬衫,头发留得很长。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桀骜不驯的笑容。他的眼神,明亮得,如同夜空中最闪亮的星辰,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的憧憬与希望。他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则随意地,搭在了那个抱着婴儿的男人的肩膀上,显得无比的亲密,无比的意气风发。
照片最下方的空白处,还用钢笔,写着一行早已有些模糊的、秀丽的字迹——“贺长庚、长青弄璋之喜,摄于平安堂,一九九六年初秋。”
长庚……长青……
陈长庚……陈长青!
我呆呆地看着照片上,那两个同样年轻、同样英俊的男人。
一个,是我那素未谋面,只存在于“因公殉职”四个冰冷汉字里的……父亲,陈长青。
而另一个,则是……我的二叔,陈长庚!
我看着照片里那个眼神明亮、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再回头,看了看那个正坐在烛光下,满身酒气、眼神颓唐、用酒精麻痹着自己内心那无尽悲伤的中年男人。
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从来不知道,那个我印象中,总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甚至有些时候,像个烂赌鬼一样颓废的二叔,竟然……也曾有过,这样神采飞扬的、如同太阳一般的过去!
岁月,究竟是怎样一把残酷的刻刀,才将一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雕刻成了现在这副,被生活和往事,压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模样?
我看着照片上,那幸福得完美无瑕的一家四口。那是我对自己那早已模糊的父母,唯一的、也最清晰的印象。看着父亲那英俊的面容,看着母亲那温柔的笑容,看着那个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小小的、尚不知未来岁月残酷的自己……
我的眼眶,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湿润了。
我从未想过,原来,我也曾拥有过,这样完整的、亲密无间的家庭。
原来,我和二叔之间,也曾有过,这样好的、宛如一人的时刻。
我捏着那个冰冷的相框,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