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之未落
桑之未落
x初遇季云酌这小屁孩那年就已经38岁,在此之前的光阴岁月里,他肯定也有过一个完整的家庭。
先前在异端管理局工作,无非是负责整理一些信息档案,人事排查等,他被系统安排的命定岗位挺不错,至少不用在外面风吹雨打,不用在灾区殚精竭虑,整日在办公室对着密密麻麻的系统文字编排,居家办公时候足不出户。怎么也想不到,这样沉浸工作的人也会在出门买个咖啡的功夫邂逅爱情。
最喜欢的品牌就开在居住的楼下,可偏偏这段时间搞什么装修,他又嘴挑,别的不要,宁愿出趟远门也要获得最频繁下单的那一杯。
明明可以闪送,可他那天突然冒出citywalk的打算,室外温冷适中,随便套个马甲衫褂就出了门。
他遇见未来妻子的时候——陈芋正在里面干临时工。
他们原先就是认识的,不过与其说认识,倒不如算作平时在工作岗位照过几个面。
陈芋是基地的一名记者,有几次新闻事件整理需要他过手,彼此请过客,因此她也潜意识里知道,这位同事对着品牌情有独钟。
“一杯柑橘可可拿铁,少冰七分糖?”只是相视一笑,没等他开口,陈芋就已预判了他的打算。
x对这场对话并不感到意外:“承蒙了解。”
他莫名对那天的印象格外深刻,阳光刚好淌过咖啡厅的玻璃窗,在原木桌上洇出一片暖黄。风卷着门外的樱花碎瓣掠过窗沿,偶尔有一两片粘在玻璃上,像谁不经意贴上的粉白邮票。
陈芋正用小勺搅着拿铁,加入适量冰块禾柑橘。他来得早,店里人不多,别的员工这会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x难得主动社交,刚说完一句关于街角书店的话,声音里带着笑意,尾音被风揉得很轻。
在柜台分装,陈芋额前的碎发忽然飘起来,有一瞬间,他竟想伸手去帮她拂,可是指尖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轻轻推了推她面前的糖罐。
陈芋擡眼时,正撞见他收回推糖罐的手停在半空,阳光顺着他的指缝漏下来,然后从刚好的角度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两人都没说话,只有咖啡机低沉的嗡鸣,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拿铁的热气漫上来,模糊了她的睫毛,也模糊了他眼底藏不住的欣赏。
成年人的感情开场白有时也是这么奇怪,像杯意外的调和——浓缩咖啡撞进热奶,苦与甜来得突兀,回味里却藏着早该如此的妥帖。
两人的红线显色起来,周围人也是看破不说破,不过他们身边关系要好的同事时不时推搡。
他们的信息素味道也混乱起来,像有人失手碰倒了酒架——威士忌的烈撞碎了香槟的柔,冰棱融在气泡里,沉郁的琥珀色漫进碎金的光,在空气里酿出奇异的层次。
似乎有点怪诞。
先是舌尖被灼烧的微麻,紧跟着涌上来蜜渍果皮的甜,最后落进喉头时,竟成了温吞的暖,是谁把两盏酒液混在一个高脚杯里,晃出的涟漪中,藏着方才唇齿相触的余温。
再后来,x不再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枯燥的工作,他开始在清晨多留十分钟,对着镜子把衬衫领口熨得笔挺,连皮鞋缝里的灰都要用软布擦净。加班表上的名字渐渐稀疏,傍晚不再是对着报表皱眉,而是拐进花店,指尖在玫瑰和洋桔梗间犹豫。
他开始憧憬一场小岛旅行,或者开始充实日常的行程。冰箱里不再只有速食,开始躺着新鲜的草莓和酸奶,客厅的茶几多了只玻璃瓶,插着每天新换的白玫瑰。他哼着不成调的歌擦桌子时,阳光落在发梢,像谁悄悄往他生活里撒了把糖。
是的,他恋爱了。
23岁那年,他遇见了彼此愿意投其所好的优秀对象,只比他小一岁。
x先生与陈芋女士在两年后结婚,同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
两人都是特殊的信息素携有者,怎么想这孩子大概率会和他们一样。但如果孩子是个普通人类,自然也愿意抚养长大,并签订永久保密都市传闻的相关存在,如果孩子有精神体,那么他们也能更方便让他在基地里成长。
命运果然顺着人意,孩子也是特殊人类,是个女孩,她会有精神体。
由母亲决定胎儿未来的生存权,陈芋当然欣慰欢迎这位小公主降临于世。
他们早就开始猜测,女儿的精神体会是什么动物。
“是猫咪?是飞鸟?还是游鱼?会不会是狮子老虎,那可太威猛了!”x总在睡前和妻子讲述这方面,都能当睡前故事了。
而爱人总是这样说:“希望她平安。”
她一定会平安的,x心想,她的父母也都是对都市传闻的知情者,她会出生在对兽人最保护的地方,她的爸妈也都是高级工作人员,这小丫头根本不用担心人生未来的受欺负,因为这些都将离她很远很远……
“我们该给她取个名字了,”距离女儿出生还有一个月,其实x早就想提出,但他怕陈芋嫌他操心太远,“她还未出生就包含了我们的爱。”
爱人的笑总是甜美,问他有什么意见。
“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是我们共同决定,对了,她会姓什么?随妈妈还是爸爸?”
终于遇到了件左右为难的事,陈芋最后说,还是到时候让她抓周吧。
……
女儿出生那天并不顺利。
明明一切产检都显示正常,可妻子在里面足足待了近一天一夜,房间始终没有打开的迹象,x此刻心绪杂乱,求天求地求母女平安。
“她们怎么样了?”房门终于打开。
医生先是拍肩让他别害怕,母女的确都还在,只是现在母亲身体有些虚弱,不能和他说话,孩子……
孩子比较特殊。
“怎、怎么个特殊法?”x不想听到医生口中的任何转折话语。
“您先放松,孩子身体无恙,哭得也很响亮,”医生顿了顿,“只不过她的精神体,是罕见物种。”
“她的精神体是一条白鲟。”
白鲟,现在距离这个物种的灭绝已经过了上万年,以至于x刚听见这个名字,还有些恍惚陌生。
史料记载,它们深居古老的江底,以洄游为尺丈量千里水域,是古老宇宙在蓝星留下的刻舟的剑。
可这柄“剑”终究断在了岁月里,当最后一次洄游的路线被泥沙掩埋,当细小的鳞片不再映出月影,江海的涛声里永远缺了段低沉的回响。
后人明白,这不是物竞天择的静默退场,而是人类在江岸上堆起的砖瓦,压碎了千万年的生存密码。
今世人们依旧望着江水,仍总觉得该有什么从深处跃出,掀起虹光与丰泽。这种念想疯长成藤蔓,缠着实验室的培养皿,缠着博物馆的标本,盼着某一天,能从时光的灰烬里捧回那道失落的银白。
x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