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宴饮
第十八章宴饮
按照往常惯例,科举之后朝廷会举办官方的宴饮,邀请众学子与考官参加,一来庆贺学子高中,二来联络考官与学生的情谊。可制科到底特殊些,和科举考试不能比,朝廷也没有为制科考试举办宴饮的先例。
只是学生们有心与朝中官员走动,孟澹宁作为主考官,也算是他们的老师,如今又是大煦朝堂上最年轻的新贵,未来他们入朝为官说不定还要他提携帮忙。他们自然不愿放过“谢师宴”这么个与孟澹宁联络感情的机会。
可孟澹宁向来行事低调,几乎很少参与这样的饮宴,学生们拿不准宴请的分寸,生怕讨教不成,反而犯了孟澹宁的忌讳,派人到孟府探了几次口风,最终决定在醉春风办一场私宴。
私宴规模不大,几个高中的学子自掏腰包,酒菜也都平常,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权当是尽了一份师生情谊。
制科的出题人是太子,学生们左思右想往东宫也递了份请帖,不过谁也没觉得太子殿下会来赴几个学生的宴请,出于礼节罢了。
李徽明看见请帖的时候确实没放在心上,学子们的私人宴饮,她去反倒坏了气氛,便吩咐紫菀将请帖收起来,着人备了几坛好酒送去,算是回了学生们相邀的一份心意。
醉春风不愧是皇城脚下数一数二的酒楼,掌柜很是会做生意,得知今日中第的学子包了席面宴请主考官,特意选了个最大的包厢,换了个“登科”的名牌,毕恭毕敬地将学生们请了进去。
不巧的是,当日建元帝召孟澹宁议事,等他出宫门已经是酉时,来不及回府中换一身常袍,只好穿着官服前去。
他刚刚走到自家马车前,迎面便撞上了东宫的车马。上车的动作被打断,他只好先下来行礼。
“太子殿下。”,孟澹宁拱手。
李徽明没有下车,只是伸手撩开车帘,侧头问道:“孟卿在宫里待到这么晚,看来今日翰林院事忙。”
今晚应当是十六,月亮很圆,很亮,地上的水洼倒映出孟澹宁的身影。一阵风吹过,孟澹宁的影子也随着水波流动,和他这个人一样,叫人看不真切。
“臣应尽之责。”,孟澹宁每次跟李徽明说话时,总是显得十分冷淡,似乎总是想尽快结束话题。也不知道他是对所有人如此,还是仅仅针对她。
这次比之前还冷淡一些,可能是上次在醉春风,李徽明真的耽误了他什么重要的事,惹他生气了。
李徽明并不当回事儿,她今日在外忙累了一天,哪有空去关心孟澹宁的心情,反倒是看孟澹宁吃瘪的样子,能让她觉得有趣,权当逗了个小猫小狗,图个开心罢了。
她看出孟澹宁的敷衍,却也不打算遂了他的心意,“孟承旨急着出宫,是有什么事吗?”
“今日学子请宴,想必已经晚了。”,孟澹宁顺着杆子往下滑,明里暗里都在说,他很着急走。
“孟承旨是主考官,你没到,他们如何开宴。”,李徽明这才想起宴饮一事,“紫菀,学生们是不是也给东宫递了帖子?”
“是,殿下。”
“既然学子们诚心相邀,孤今日正好有空,和孟承旨一起过去瞧瞧。”,李徽明是上位者,说出的话不容人拒绝,孟澹宁自然清楚。
所以她并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孟承旨,上车吧。”
孟澹宁擡头,隔着车帘只能看见面前人微微抿住的唇角,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这位太子殿下有了交情。他要做孤臣,太子要做孝子。不管怎么看,他们都不应该是可以同乘一辆马车的关系。
况且,两人从前也没什么交情。
太子的马车足够宽敞,坐下六七个人都不显拥挤,车内只有他们两人,孟澹宁自发地坐在离她最远的角落。
李徽明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逼良为娼的恶人,孟澹宁成了无辜的受害者。想到这儿,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在孟澹宁的视线转过来之前,又飞快地压了下去。
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车内的气氛却好似冰冻一般,李徽明不开口,孟澹宁也不开口,耳边只有车轱辘和地面摩擦出的声音,在到热闹的街市之前,马车内维持了一段十分僵硬的沉默。
马车很快行入闹市,孟澹宁眼睑下垂,好似在假寐,刚从议事堂出来,他还是那副衣冠整肃的模样,只是肩膀还是不自觉地塌下了点,头向后仰,眉心轻微地纠缠起来。
天子近臣果然是不好做的。
如今朝堂之上多是世家门阀,内有宦官握军权,外有吴增儒,章宗闵这样的老臣,权贵,错综复杂的关系真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孟澹宁要想出头,必是得做了皇帝的挡箭牌,几边都得罪。
根据李徽明读史积累的经验来看,这样的人风光一时,多半下场惨烈。
和她一样。
她错神的空档,马车已经驶向了醉春风。车夫将马车缓缓停在醉春风门口,“殿下,醉春风到了。”
李徽明“嗯”了一声,转头见孟澹宁睫毛一颤,醒了过来,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装睡。
时逢春末,傍晚街上人来人往,华灯初上,酒楼里更是人满为患,门口便停了好几位朝中官员的马车。
孟澹宁见李徽明下了马车,起身跟在后面,揉了揉眉心,缓了缓已经有些僵硬的脑子。不管是不是所谓的近臣,亲随,跟在皇帝身边,总是要绷紧了精神,一天下来,难免疲累。他没什么多余的力气再来应付这位看起来不太好说话的太子,是以刚才他故意在车上假寐,躲过了一场不必要的交谈。
出来迎接的学生认不出李徽明,只把他当作孟澹宁的同僚,一并迎了进去。
“孟学士,大家都等你半天了,你不来我们都没法开宴。”,出来相迎的是他的同窗,李训,这句孟学士听进耳朵里调侃多过客套,想来两人应是十分相熟。
孟澹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久不见,诲之”,低声道:“这位是太子殿下,不要胡言乱语。”
李训闻言瞪大了眼睛,默默收回了自己准备去搭孟澹宁的手臂,站定身子,收了刚刚嬉笑颜色,变得恭谨起来,也没顾得上看场合,撩起衣袍便要行礼。
紫菀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扶起,只听见李徽明说:“孤今日微服出宫,将孤当作孟承旨的同僚就好,不必多礼。”
眼看李训还愣在原地,李徽明拿着折扇敲了敲他脑袋,“非要让一个酒楼的人都吃不了一顿安生饭?”
李训赶紧拱了拱手,将他们请进了包间。
不过任李徽明表现得再怎么亲和,到底和这些臣子身份有别,所以进包厢时,她又叮嘱了一句,“进去不必提孤身份,免得大家不自在。”
别人自不自在不知道,但李训今晚上是自在不了。
他们所在的包厢在走廊的最里侧,屋子空旷,装修精美,雕花的黄梨木屏风挡在两侧,上面绣的是登科图,前朝鹿鸣宴的场景,与今日情景倒是相配,可见这些学生是花了心思。
包厢中心有一圆桌,孟澹宁自动要往下首坐,被李徽明牵着袖子扯到了最上首的位子。其余学子并未对李徽明的到来感到惊讶,孟澹宁简单介绍了句,“翰林院的李学士。”,便将她的身份遮掩了过去。
“既然两位座师来了,咱们便开宴吧。”,皇甫寅率先开口,“开宴之前,我们想先敬恩师一杯酒,以聊表我们的感激之情。”
其余几位也都端上了酒杯,孟澹宁坐在主位没动,总觉得在太子面前,让这些学生想给自己敬酒,有些说不过去。
“不必如此,诸位文才出众,换其他考官也一样登科,我只是尽了自己应尽之责。”,孟澹宁笑着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