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瞒”
“欺瞒”
这句话终于击穿了陈昊的冷静。他一把抓住文靖的衣领,却在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绝时松了手。
"你他妈......"陈昊的声音哽住了,"一定要这样吗?"
文靖整理好衣领,眼神恢复平静:"婚礼见,伴郎。"
他转身走向电梯,背影挺拔如松,脚步稳健有力——任谁都看不出,这具身体里的生命正在倒计时。
陈昊站在门口,直到电梯门关闭,才狠狠一拳砸在墙上。疼痛从指关节蔓延到心脏,但比起文靖正在承受的,这点痛算什么?
他回到客厅,拿起那瓶还剩一半的威士忌,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胸口的闷痛。
桌上的文件袋静静躺着,角落被酒液浸湿的痕迹已经干了,留下一道皱褶,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深夜的月光漫过书桌边缘,文靖的钢笔尖悬在信纸上,洇出一小团墨迹。刘姿的香水味还萦绕在书房里,混合着松木书柜散发的陈旧气息,让他想起冰岛小屋壁炉燃烧的味道。
钢笔是外公的遗物,金尖已经磨损,每次书写都会漏墨。文靖用左手拇指摩挲着笔杆上的刻痕——"文怀远,1972",那是外公的名字和参军年份。此刻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外公临终前执意要把这支漏墨的笔留给他。
"亲爱的刘姿:"他写下开头,又迅速揉皱信纸。太正式了,不像他们之间的对话。
第二张纸被月光染成淡蓝色。"今天路过高中,看到有学生在琴房练《月光》,弹错三个音,突然很想你。"这次对了,是他们说话的语气。
笔尖突然卡顿,墨汁在"你"字上晕开。文靖皱眉甩了甩钢笔,墨点溅到右手背,像几粒微型黑痣。他盯着那些墨点,想起瑞士复健时护士每天在病历上画的红圈,一圈套着一圈,如同命运的年轮。
"当你发现这些信时,应该已经骂过陈昊了。"他继续写,嘴角不自觉扬起,"别怪他,是我拿《归港》的母带威胁的。你知道那家伙把求婚预案藏在......"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文靖迅速将信纸塞进《拜厄钢琴基础教程》,这是刘姿绝不会碰的书——她总说里面的练习曲太幼稚。
"又失眠了?"刘姿揉着眼睛倚在门框上,睡裙肩带滑到肘间,锁骨上还留着他昨晚的吻痕。
文靖用身体挡住书桌抽屉:"想起婚礼流程有个细节......"他的右手自然地翻开钢琴谱,"入场音乐用德彪西还是舒伯特?"
"这个我们讨论过呀。"刘姿赤着脚走过来,冰凉的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用你自己改编的《小星星变奏曲》,忘啦?"
她的发丝垂落在他颈间,带着枕畔的温度。文靖的右手在谱纸上划出无意义的音符:"总觉得不够完美。"
"要那么完美干嘛?"刘姿咬了下他的耳垂,"你弹错音的样子最性感。"
抽屉里的信纸突然变得滚烫。文靖扣住她的手腕转身索吻,顺势将钢笔扫进废纸篓。金属落地的声响中,刘姿被他抱上书桌,月光下的钢琴谱被揉皱,盖住了未写完的信。
凌晨三点,文靖轻轻抽出被压麻的手臂。刘姿在梦中呢喃着什么,指尖还勾着他的睡衣扣子。他凝视她许久,直到月光偏移到床头柜上的石榴糖罐,才悄声回到书房。
这次他换了种方式:
【2035年3月8日,刘姿的四十岁生日】
【打开衣柜暗格,里面有我准备的珍珠项链,和你二十岁生日弄丢的那条同款。记得骂小雨,她偷藏了六年。】
【2042年9月15日,我们结婚十周年】
【城北老房子要拆了,我买下了那棵石榴树。如果移植失败,种子收在书房地球仪里。】
【2070年......】
钢笔突然写不出字。文靖用力甩了甩,墨汁在"2070"后面溅出长长的拖尾,像道狰狞的伤口。他盯着这个永远无法抵达的年份,胃部突然痉挛——回光返照期的第一次剧痛。
冷汗浸透睡衣时,他摸索到抽屉深处的止痛药。吞咽声惊醒了玄关的智能灯,暖黄的光晕爬上信纸,照见最后一行颤抖的字迹:
【其实更想当面说这些,但我的时间好像......】
省略号拖得很长,末尾的墨点深深浸透纸背。文靖将信纸折成鲸鱼形状,塞进贴满便利贴的《百年孤独》里——这是刘姿正在读的书,她总说看不懂魔幻现实主义的轮回。
晨光微熹时,书房地板已散落十七只纸鲸鱼。每只肚子里都藏着未竟的叮嘱:
教她八十岁的外公跳广场舞时要当心腰;
记得给陈昊和小雨的孩子包双份红包;
养老院307床的赵奶奶爱吃石榴糖......
最后一只鲸鱼特别臃肿,塞着张泛黄的琴谱。那是刘姿第一次弹对的《月光》,谱面空白处有他当年写的批注:"错音可爱,建议保留。"
当鸟鸣响起,文靖用打火机烧掉了所有草稿。灰烬落在水晶烟灰缸里,像场微型的雪崩。他打开新风系统,将止痛药瓶藏进《拜厄钢琴基础教程》,然后回到卧室,将熟睡的刘姿搂进怀中。
她的睫毛在梦中颤动,如同二十年前琴房里,被他撞见偷弹钢琴时惊慌的模样。文靖的右手轻轻复上她的眼帘,掌心传来湿润的触感。
晨光中,最后一滴墨迹在烟灰缸里洇开,化作虚无。
刘父放下茶杯,杯底与檀木茶盘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盯着文靖的右手——那只曾经僵硬、如今却灵活如初的手,正稳稳地替他斟茶。茶汤澄澈,热气氤氲,映着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像一层薄薄的琥珀。
“文靖。”刘父开口,声音低沉而克制,“你的手……恢复得很快。”
文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后继续倒茶,唇角挂着温和的笑意:“嗯,医生说是个奇迹。”
刘父没接话,只是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推到他面前。
那是一张医院的处方单,上面印着某种强效止痛药的名字——文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天前,我在书房抽屉里找钢笔,无意间翻到的。”刘父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剖开文靖精心维持的假象,“这种药,通常用于……”
“晚期镇痛。”文靖接上他的话,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茶室陷入死寂。
良久,刘父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红:“为什么不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