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的发苦
甜的发苦
纸页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浴室的水声停了,陈昊迅速将文件塞回纸袋,但手指却不小心带出了抽屉最底层的东西——一叠未拆封的信封,每个都标注着不同的日期和事件。
"找到了吗?"文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陈昊猛地转身,手中的信封散落一地。文靖站在门口,右手还拿着毛巾,发梢滴着水。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诊断书上,表情却出奇地平静。
两人之间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什么时候发现的?"文靖最终开口,声音很轻。
"刚刚。"陈昊弯腰捡起诊断书,手指关节发白,"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文靖走进书房,轻轻关上门。他蹲下身——这个曾经需要轮椅的动作现在做得无比流畅——开始收拾散落的信封。
"等到瞒不住的时候。"他将信封按日期重新排好,"至少......等到婚礼后。"
陈昊盯着他熟练整理纸张的右手,突然意识到什么:"所以这些天的康复......"
"都是假象。"文靖苦笑,"像烟花一样,最后灿烂一次。"
窗外,雨滴敲打着玻璃。陈昊从未觉得空调这么冷过。他想起前几天文靖在健身房轻松举起哑铃的样子,想起他在婚纱店站立试西装的模样,甚至想起昨天他给刘姿系鞋带时灵活的手指。
全都是倒计时的馈赠。
"刘姿知道吗?"陈昊艰难地问。
文靖摇摇头,将最后一封信放回抽屉:"只有我和医生知道。"他顿了顿,"现在还有你。"
陈昊的拳头狠狠砸在书桌上,震翻了笔筒:"你他妈疯了吗?!这是能瞒得住的事?!"
"嘘——"文靖看向卧室方向,"刘姿快回来了。"
陈昊的胸口剧烈起伏,最终颓然坐在椅子上:"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让她多笑一会儿。"文靖抚平诊断书上的折痕,"这段时间,她笑得比过去几年都多。"
楼下传来开门声,刘姿清脆的嗓音喊着:"我买了豆浆和油条!"
文靖迅速将文件塞回抽屉,朝陈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的表情恢复如常,甚至带着几分真实的愉悦:"来了!"
陈昊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归港》里的一段镜头——暴风雪中的文靖躺在担架上,对小雨的镜头说:"有些归航,不需要灯塔。"
现在他明白了。文靖不是迷航的船,他是明知前方是暗礁,却依然要掌舵的船长。
"陈总监?"刘姿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一起吃早餐啊!"
陈昊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走出书房。餐桌上,文靖正用恢复如初的右手给刘姿剥鸡蛋,动作娴熟得让人心碎。
"给。"他把剥好的鸡蛋放在陈昊面前,眼神里带着无声的恳求。
陈昊接过鸡蛋,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刘姿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婚礼上的座位安排,文靖不时点头附和,桌下的左手却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阳光透过雨后的云层照进来,给这场早餐镀上金色的光晕。陈昊突然觉得,这可能是他吃过最苦的一顿饭——明明满桌都是甜的豆浆、甜的油条、甜的酱菜,却苦得他喉咙发紧。
因为他知道了,这份甜蜜背后,藏着一个正在倒计时的沙漏。
暴雨夜,陈昊的公寓门铃突兀地响起。
他拉开门,文靖站在走廊里,浑身湿透,手里拎着一瓶威士忌和一份文件袋。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脚边汇成一小滩。
"谈谈?"文靖的声音很轻,却比窗外的雷声更沉重。
陈昊侧身让他进门,什么都没问。
威士忌倒入玻璃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文靖的右手稳稳地握着杯子,看不出丝毫颤抖——这具身体最后的恩赐,让他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像个正常人一样行动。
"婚礼前三天,"文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会告诉刘姿。"
陈昊的酒杯停在半空:"你确定要等到那时候?"
"嗯。"文靖仰头喝了一口酒,"太早说,她会哭。太晚说......"他顿了顿,"我怕来不及。"
窗外闪电划过,照亮了文靖半边侧脸。陈昊这才注意到,尽管他的动作流畅如常,但眼下的青黑和消瘦的颧骨已经暴露了真相——回光返照的光芒正在缓慢消退。
"这个给你。"文靖推过文件袋,"里面是保险单、房产过户文件,还有......"他顿了顿,"我留给她的东西。"
陈昊没有打开,只是盯着文靖的眼睛:"为什么不自己给她?"
"因为我知道她会崩溃。"文靖的指腹摩挲着杯沿,"而你是唯一能按住她的人。"
又是一道闪电,雷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陈昊突然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你他妈凭什么觉得我能做到?!"
威士忌溅出来,打湿了文件袋的一角。文靖看着那滩酒液慢慢晕开,忽然笑了:"因为你爱小雨。"
陈昊僵住。
"就像我爱刘姿。"文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所以你会明白,为什么我必须这么做。"
雨声填满了沉默。陈昊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最终颓然地靠回沙发。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他哑着嗓子问。
文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u盘:"《归港》的最终剪辑,我重新调整过。"他顿了顿,"最后十分钟......等我走了再给她看。"
陈昊接过u盘,金属表面冰凉刺骨。
"还有,"文靖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脆弱,"别让她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