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神经丛中的永夜 - 春识秋殇 - 无意春风过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其他 > 春识秋殇 >

第二十九章:神经丛中的永夜

第二十九章:神经丛中的永夜

全国解剖学竞赛的复赛在凌晨四点的解剖楼拉开帷幕,中央空调的嗡鸣与窗外的细雨交织成一首冷硬的进行曲。舒云程站在7号标本台前,眼前的尸体被编号为“nw-19”,暗褐色的瘢痕组织如蛛网般覆盖右上肢,防腐液浸泡多日的皮肤呈现出异样的蜡质光泽。他深吸一口气,薰衣草香薰的甜腻与福尔马林的刺鼻在鼻腔里激烈碰撞,如同他此刻矛盾的内心——既渴望突破自我,又恐惧重蹈三年前急诊室的覆辙。

“复赛题目:复杂创伤性神经损伤解剖。”主持人的声音像冰锥刺入耳蜗,舒云程的右手食指条件反射地蜷曲,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练习神经吻合时的针孔,此刻正隔着乳胶手套传来细密的灼痛。他抬头望向斜后方的5号台,苏晚已经用解剖刀划开皮肤,刀刃切入的角度精确到15度,恰好是教科书上推荐的“瘢痕组织暴露最佳切口”。她的藏蓝色实验服袖口挽至肘部,露出腕间的解剖刀吊坠,在冷光灯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

“先清理瘢痕组织。”王浩然的声音从齿间挤出,这位向来沉稳的组长,此刻黑眼圈深得如同显微镜下的神经核。他的记录册摊开在操作台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间夹着一张皱巴巴的咖啡滤纸,那是他凌晨三点提神用的,“云程,用20号显微镊,从尺神经损伤处开始——注意,瘢痕与神经外膜的黏连指数预计达87%。”

镊子尖刺入瘢痕的瞬间,舒云程感受到了阻力——不是教科书上描述的“韧如肌腱”,而是更接近风干的牛皮,每分离一毫米都需要手腕施加旋转力,如同解开一个浸泡多年的绳结。他想起柏林处理地震伤员时的手术录像,男人的手术刀总是在瘢痕层间游走,像潜水员穿越海藻丛,看似轻柔却暗含巧劲。此刻,他模仿着记忆中的手势,镊尖轻轻挑起一块瘢痕组织,却在即将剥离时,听见“啪”的轻响——神经外膜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口。

“该死!”张浩的惊呼从左侧传来,这位平时总把“解剖学是人体脱口秀”挂在嘴边的男生,此刻脸色苍白如标本。他的操作台正对着聚光灯,舒云程清楚地看见他握着神经探针的手在发抖,探针尖端的反光频繁扫过瞳孔,暴露了内心的慌乱。

“用神经外膜修补术。”林小满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经调整好显微镜的焦距,屏幕上的裂口被放大百倍,如同山体崩塌的裂缝。女生从器械包中取出显微缝合针,针尖在灯光下细如睫毛,“柏教授说过,0.2毫米的裂口也可能导致神经瘤,必须修补。”

舒云程点头,接过缝针时,注意到林小满的指尖缠着创可贴——那是今早她帮他整理器械时被镊子划伤的。此刻,创可贴边缘已经渗出淡淡血迹,却被她用向日葵贴纸小心覆盖,仿佛在给伤口做一场微型解剖秀。

时间在显微缝合中变得粘稠。当舒云程打完第三针时,手腕已经出现不自主的震颤,视野边缘开始泛起黑雾。他想起柏林书房里的人体模型,那具模型的右臂永远保持着缝合姿势,手肘处的皮肤被磨得发亮,如同真实医生的手肘——那是无数个日夜练习的见证。

“需要帮忙吗?”李墨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北协和代表队的队长不知何时站在操作台旁,金丝眼镜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3d建模平板电脑,屏幕上闪烁着nw-19标本的神经重建模型,“你们的缝合角度可以再调整3度,这样能减少12%的张力。”

舒云程抬头,看见李墨眼底的血丝与自己如出一辙,却在对方瞳孔里发现了纯粹的关切——那是一种超越竞赛的、对生命科学共同体的本能共情。他让出操作位,看着李墨用镊子轻轻挑起缝合线,手腕翻转的弧度如同小提琴家运弓,精准而优雅。

“谢谢。”舒云程低声说,李墨摇头,镜片后的目光专注于针脚:“在协和,我们管这叫‘神经共修’——没有哪个医生能独自完成所有手术。”他的指尖沾着少许生理盐水,不时湿润缝合区域,防止组织干燥,“去年我在西藏义诊,一位老藏医教我用牦牛皮绳缝合肌腱,那手法才叫绝……”

凌晨六点,解剖楼的天窗开始泛白。苏晚的操作台上,瘢痕组织已经被清理殆尽,露出下面纠缠如乱麻的神经丛。她正用神经刺激仪逐一标记功能束,每找到一根完整的感觉神经,就用蓝色丝线做标记,运动神经则用红色——这是西南医科大学特有的“功能分区法”,能让后续的临床修复效率提升50%。

“苏晚的手法像在绣花。”张浩不知何时恢复了元气,嘴里叼着一支解剖探针,活像叼着雪茄的外科大佬,“要是她去参加刺绣比赛,冠军肯定没跑。”

“那你呢?”林小满白了他一眼,“你刚才手抖得像在跳霹雳舞,我还以为你要给标本跳支安魂曲。”

“安魂曲也是艺术!”张浩梗着脖子反驳,却在看见舒云程重新拿起解剖镊时,立刻正经起来,“云程,该分离桡神经了,这次我保证不手抖——再抖我就把自己的神经切下来当标本!”

舒云程被逗笑,紧张的情绪略有缓解。他转向桡神经损伤处,却在显微镜下看见一幕惊人的景象:瘢痕组织不仅包裹神经,还与肱动脉分支形成了异常粘连,如同两条交缠的毒蛇。这种罕见的解剖变异,在《格氏解剖学》中仅有三例记载,却被他们在竞赛中遇到了。

“血管神经粘连松解术。”王浩然的声音里带着兴奋,这是挑战也是机遇,“云程,用双极电凝止血,我来暴露血管,张浩准备血管夹——林小满,记录粘连类型!”

操作台上瞬间忙碌起来,四人组进入了一种奇妙的flow状态。舒云程的镊子负责分离神经与血管,王浩然的止血钳如影随形,张浩的血管夹精准卡位,林小满的记录笔在纸上飞舞。他们如同精密运转的齿轮,在神经与血管的丛林中开辟出一条安全通道。

隔壁5号台,苏晚已经开始神经移植。她从标本大腿取下一段腓肠神经,用显微剪修剪成合适长度,动作流畅如摘花。舒云程知道,这种“自体神经移植术”需要极高的解剖学功底,稍有偏差就会导致移植失败。而苏晚的每一刀,都像是在为神经写下情书,温柔而坚定。

李墨在3号台遇到了新问题:标本的正中神经出现了罕见的“迷走分支”,如同树干上突然长出的歪枝。他时而皱眉盯着解剖图谱,时而在平板电脑上修改建模,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也浑然不觉。直到林小满递来一杯冷咖啡,他才如梦初醒,抬头时眼神清明:“找到了,这个分支应该连接鱼际肌,不是变异,是正常解剖的一种!”

上午十点,舒云程完成了最后一处粘连松解。他直起腰,听见腰椎发出一连串脆响,如同解剖楼外的雨珠敲打玻璃。林小满递来温热的眼罩,他这才发现她的向日葵发卡不知何时换成了解剖刀款式——显然是苏晚送的礼物。

“看看你们的操作台。”苏晚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抱着一摞能量棒,“像经历了一场神经战争。”她的实验服上溅满了防腐液,却依然保持着川妹子的爽朗,“尝尝我带的灯影牛肉丝,辣到提神——李墨,别躲,你也来一根!”

李墨接过能量棒,镜片后的眼睛微弯:“谢谢,不过我更想知道,你怎么做到边分离神经边吃零食的?”

“这叫一心二用,”苏晚挑眉,“就像你们北协和的医生能边开颅边背英语单词——对了,我听说你们医院的护士姐姐能同时配五组药水?”

众人笑起来,疲惫的气氛稍有缓和。舒云程咬下一口灯影牛肉丝,麻辣在舌尖炸开,突然想起柏林常说的“解剖学需要烟火气”。他抬头望向评委席,看见柏林正与其他教授激烈讨论,手中的保温杯冒着热气——那是他今早灌的枸杞红枣茶,专门给熬夜的人补气血。

下午的比赛在高压中继续。舒云程的团队进入神经功能重建阶段,需要将修复后的神经与肌肉精确对接。张浩负责肌肉解剖,他握着解剖刀的手终于不再颤抖,刀刃沿着肌纤维走向切入,如同切开一块陈年黄油。林小满用生物力学仪器测量肌肉张力,每一个数据都可能影响神经吻合的角度。

“肌肉起点移位术,”王浩然盯着解剖图谱,“将肱二头肌短头起点移至喙突,这样能代偿桡神经损伤后的屈肘功能。”他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云程,这次由你来主刀。”

舒云程点头,接过解剖刀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量。这不再是单纯的解剖操作,而是模拟临床手术,每一刀都可能影响患者的未来。他想起柏林在术前常说的话:“当你拿起手术刀时,你手中握着的不是金属,而是别人的人生。”

刀刃切入肌肉的瞬间,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不是紧张的轰鸣,而是沉稳的鼓点,如同手术室里的监护仪。肌肉纤维被逐层分离,露出下面的神经断端,如同久别重逢的恋人。他用镊子将神经与肌肉断端对齐,张浩递来生物胶水,林小满调整好显微镜焦距,王浩然举着照明灯,四人的影子在操作台上交叠,形成一幅精密的手术剪影。

当神经与肌肉完成对接时,解剖楼的时钟指向下午三点。舒云程摘下手套,发现掌心已满是冷汗,乳胶手套内侧印出了清晰的指纹。林小满递来湿纸巾,他擦手时,看见邻省代表队的选手们大多趴在操作台上,只有苏晚和李墨还在精益求精地调整神经走向。

“看,”张浩突然指着观摩席,“有人送花!”

众人望去,只见陈爷爷坐在轮椅上,由护士推着送来一束蒲公英——那是舒云程病房的常客。花束中夹着一张卡片,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云程医生,你是我的骄傲!”

舒云程的眼眶突然发热。他想起陈爷爷刚入院时,因神经损伤无法握筷,是柏林带着他一遍遍地做康复训练。此刻,这束蒲公英在解剖楼的冷光中轻轻摇曳,如同无数小伞即将起飞,带着生命的希望。

复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时,舒云程感到一阵虚脱,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望着操作台上修复完毕的神经丛,那些蓝色和红色的标记线在灯光下闪烁,如同夜空中的星群。苏晚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递来一块巧克力:“恭喜,你们完成了我见过最复杂的神经松解术。”

“彼此彼此,”李墨走过来,金丝眼镜终于恢复了清亮,“苏晚的神经移植堪称完美,我已经拍了视频给导师看。”

“那是当然,”苏晚挑眉,“不过最让我感动的是——”她指向舒云程的操作台,“你们居然在瘢痕组织旁放了朵纸折的蒲公英,这很‘临州’。”

舒云程笑了,疲惫的脸上泛起微光。他知道,这朵蒲公英不仅是给标本的,更是给三年前那个在病床上挣扎的自己——告诉那个少年,生命即使伤痕累累,也能重新长出希望的羽翼。

离场时,柏林终于从评委席脱身。他的白大褂皱得不成样子,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却在看见舒云程的瞬间,眼中亮起星光。“你们的表现,”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让我想起自己第一次主刀成功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雨夜,我在手术室里哭了整整一小时。”

舒云程抬头,看见柏林眼底的血丝与自己如出一辙,却在其中发现了从未有过的骄傲与释然。他突然明白,这场竞赛的意义早已超越了输赢——他们在神经丛中经历的每一次颤抖、每一次修复、每一次与对手的惺惺相惜,都是成为真正医者的必经之路。

深夜的解剖楼里,舒云程独自返回赛场。他站在“nw-19”的标本台前,借着手机屏幕的光,轻轻抚摸那些被修复的神经。窗外的雨还在下,却不再冰冷,反而像一场温柔的洗礼。他知道,明天还有决赛,但此刻,他只想好好感受这份与生命对话的重量,以及解剖刀与叉烧饭交织的、属于医者的温暖。

在更远的操作台上,苏晚正在给标本的神经束系上蓝色丝带,李墨用解剖镊在瘢痕组织上摆出“加油”的字样。他们如同夜空中的星星,各自闪耀,却又共同照亮了这片探索生命的宇宙。而解剖楼外的雨幕中,柏林的身影正朝着他走来,手中握着的,是一盒温热的番茄牛腩饭——那是他最爱的养胃餐,也是解剖学与人间烟火的最美和解。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