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莫别离

午后，沈乐吟备下厚礼，乘轿向临阳府衙行去。若是平常，大摇大摆前去送礼自是会遭人闲话，但夜间刺杀闹得城内已是人尽皆知，捕头相助，这倒是有了充足理由避人碎语。

更何况只是一些“茶叶点心”。

王老在轿旁跟随，约莫走了大半路程，只见一肥胖中年男子挥舞折扇，拦在路中。男子穿戴华贵，宝玉坠身，手穿金饰，身后两个小厮持拿饮品食物相随，面露谄媚。

“家主，是林聪林少爷。”王老道。

沈乐吟在轿中冷哼一声，面露不屑。

四个轿夫将轿子稳稳放下。那肥胖中年男子慢步向这里走来。王老对他行礼，他却视而不见，越过王老，抬眼对轿内高傲道:“沈乐吟，听说夜时有人刺杀，我特意来看看你。”

沈乐吟懒得多话，在轿中道:“林叔叫你来的？”

林家大少扇了扇风，笑道:“被你猜出来了，但我自己也是很关心你的，想当年，要不是...”

“走。”沈乐吟冷漠道。

“别别别。”

林聪急忙拦下想起身的轿夫，将此次前来的目的全部告之:“老爷子是想让我告诉你，那些刺客中，有两人是我林府探子，本来就只是想探探情报，听听消息。突然的刺杀，绝不是他的本意。”

沈乐吟起了兴趣:“这倒有趣，林叔自己不来？就凭你这几句，我就信了？”

肥胖男子憨憨一笑，扭了扭身，辩解道:“街上人来人往，老爷子又不能亲自去你府上，没有办法，这不只能派我了嘛。再说，有哪个凶手会在事后直接于你挑明致歉，说出去，谁能信啊？”

“呵呵...是怕来我一个小辈的府上，失了面子吧？致歉？我怎么没有听到。”沈乐吟被这番话逗笑。

“这...都已经这么熟了，你我青梅竹马，可是差点做了夫妻的，我要说了，岂不是太没面子。”林聪自说自话，全然没有看到王老变了脸色，杀意凛然。

片刻沉默。

“呵呵...呵呵呵。”

轿中，不断传来沈乐吟的笑声。

她本不想用言语过多侮辱，一来是给林家之主一个薄面，毕竟他与先父乃是好友，不能闹的太过，撕了脸面。至于二来，凡经商者，万事以和为贵。话语伤人，退忍一时，总是少些麻烦，说不定便能躲去一灾一难。可经过这次刺杀，沈乐吟的心态豁然开朗，逐渐发生改变。

临阳家主之中，她是小辈，与各位长者的来往总会遭到轻视，故在生意场上也总要吃些暗亏，而想要养精蓄锐，就不得不以弱示人。

可如今再听此番话语，她...却不想忍了。

“林家大少这是酒肉吃多，脑子被糊住了？若是无事，不如去看看医师，尽早治治，免得出来逗人发笑。”沈乐吟言语犀利，不留情面。

“什么？你...”林聪退了几退，没有料到。

“沈乐吟，当初沈家遭难，是我父发了慈悲，想以你我联姻救你沈家于水火。你恼羞成怒，断了与我林家往来不说，如今还想将事情做绝吗？！”

王老上前一步，准备出手。

沈乐吟不知为何，从来没有此时这般轻松，她拂了拂衣上灰尘，眼含热泪，笑道:“慈悲？论家世，林家世代经商，祖孙三代才有了你今日的荣光，而我只凭先母留下的产业就不比你示弱分毫！先父曾官至临阳掌令，母舅也尚在皇都任职。临阳城主是我远亲，衙门捕头是我世叔，城中大半官员与我先父乃是故交！”

“小小商贩，竟敢与我说慈悲？”

“呵呵...”

“人啊，真是认不清自己。无非是想拿我家产，竟还能说的如此好听，对长辈忍让忍让也就罢了，可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林聪瞪大双眼，脸红耳赤:“你...你...”

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但沈乐吟句句属实，家境面前，他确无资格能与之相配。至于能力，就更是天差地别。

四名轿夫将轿子缓缓抬起，行走数步，沈乐吟再度说道:“告诉林叔，生而为人，也莫要将自己...太当个人了。”

“噗。”

听此，林聪急火攻心，气昏倒地。

轿子走远，一炷香后。

“王叔，我是不是话多了？”沈乐吟问道。

王老摇了摇头，认真答道:“不会，但家主倒是让我觉得...有些不同了。”

“哪里不同。”沈乐吟追问，略显沙哑。

“以前的家主事事为沈府考虑，为大局考虑，今日倒是感觉...做自己了？绝非是贬义，老奴感觉...很好。”王老笑道。

沈乐吟不语。

“家主？怎么了吗？”王老回问道。

轿内，沈磊乐吟右手捂嘴，两行热泪径直流淌，情难自已。一股热气塞堵在她的胸口，沉重紧实，喘不上半口气息。

沈家曾经的那些辉煌自然都是真实存在，可是如今呢？父母逝去多年，母舅虽在皇都，但也不过是个刚起步的小官，平日还要靠自己救济。

远亲近邻，亲朋好友。

说得好听，若不是用金银维持，能有几人愿意伸出援手，鼎力相助？沈府上下，明枪暗箭虽有王叔与五鬼可以替她抵挡，可藏在这城中的人情冷暖，世故亲疏，除了自己又能靠谁呢？刚才虽然能在平辈之中逞逞口舌，耍耍威风。一旦遇到长者，亦或是那些掌权掌势之人，自己这套说辞又还会有什么作用？

她会害怕，也会无措。

面对大人物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日日夜夜，殚精竭虑，最怕就是不小心的一个选择，使沈家落入万劫不复。

她怕死，想死，但也最不能死。

可又能怎么办呢？

沈家这个担子...好重，真的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