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滚！”

那一声滚倾尽哪吒的所有戾气。

烈焰倏然自红袍杀神身上喷薄而出，宛如暴怒的巨兽，张牙舞爪将少年整个人吞噬，却转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敖丙毫发未伤呆在原地，慢慢瞪大眼睛，无声望着哪吒。

他真的生气了，但他不想伤我。

那一刻，小蛟似乎懂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懂。

沉默片刻，哪吒转身就走，少年茫然看着他在风中鼓动的红袍，忽然问：“以后还会见面吗？”

他眼里只剩下哪吒，立刻抓住了对方身形那一瞬的滞涩。

“跟我一起走吧！”少年在原野中大声喊道，泼墨般的夜色中，只有他的眸子亮如晨星。

哪吒却狠得下心，不回头，不去看那满脸期翼的少年。他召出风火轮，飞向半空，敖丙见状急忙变幻成蛟身，紧跟在他身后。

飞出半里外，小蛟始终落后他数丈，不远不近地跟着，哪吒停下，小蛟亦停下，朝他唧唧哀叫。

哪吒面露不耐，倏然间提枪一刺，敖丙竟完全没有躲开的意思，枪尖差点插到他眼里，逼得哪吒倒吸一口气，生生将枪势停下。

哪吒被这条不知好歹的孽蛟惹得怒极：“你当真不怕死！”

小蛟倏然间化作巴掌大小，缠在他持枪的那一只手腕上，娇憨可爱，朝他摆了摆尾巴。

哪吒：……

他面有愠色，毫不留情抓起小蛟尾巴，飞向草原深处，待得见到一汪泉水，便将其扔进泉里。小蛟不依不挠，从水中钻出，复又缠到他手上，哪吒冷着脸，又把蛟扔进泉眼。

如此反复数次，少年终于化作人身，钻出水面，满身泞泥，带着哭腔问：“为什么不要我了？！”

哪吒眼神微动，终是柔软下来。

“你又哭了。”

明明答应过不会再哭的。

敖丙咬唇倔强道：“我言而无信，你刺我一枪便是。”

“我不刺你，我只是要提醒你，你还有一族血仇要报。”哪吒漠然道，“我跟你一起走，以后要我跟师门刀剑相向吗？”

敖丙瞳孔扩大，刹那间说不出话来。

哪吒：“或者你愿意跟我一起，不再计较灭族之事？”

见他怔然无语，哪吒嘴角一撇，转身离开。

敖丙：“倘若，倘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呢？”

敖丙双手微颤，颠声道：“我知道人有好有坏，你师门多数也是被煽动的，我愿意为了你放弃对他们的仇恨……只要你不拦着我寻当初那个修士的仇。”

哪吒立在原地，两人之间几可闻针落地，敖丙剧烈喘着气，胸膛起伏，神情难过而决绝。

哪吒转身凝视着他，红袍在风中猎猎鼓动。

敖丙撇过头，不敢对视那冰冷洞察一切的目光，那一刻，他几乎以为对方已经看出自己心中所想，心中所愧。

那人忽然飞快地说了一句什么，敖丙没有听清楚。他走过来，伸手擦去少年眼角晶莹的水光，将那些悲伤的，引人怜惜的泪珠揽在手心。

还是那样不动声色的，冰冷的温柔。

他想起这少年仅有那两次哭泣，皆是为了族人，这次却是为了自己，个中滋味，难以言喻。

只是那诸般奇妙的滋味涌上胸口，便如同倒翻了五味瓶，酸甜苦涩……满足之余，愈发不愿见他为其他事再多流一滴眼泪。

“你傻成这样，以后化龙也是被人欺负的份，还谈什么报仇不报仇……”哪吒轻嘲道，“那个人叫什么？”

敖丙：“不二，他自称不二真人。”

哪吒沉默片刻，捏了捏小蛟柔软圆润的耳垂，淡淡道：“我会替你查探。以后好好化你的龙便是，你适合无忧无虑，好好活着。”

他这一辈子，活了两百多年，杀了无数妖魔，生平却是头一次说了这许多话，一句一句，叮呤嘱托，语调平淡，字字珍重。

敖丙一时呆住，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开，少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喊：“我跟你一道回去！”

“别来添乱。”哪吒不耐道，他背对着敖丙，两指并拢，挥一挥手，“沿着这条河往下，一路向西，就是西海。”

他顿了顿：“你在那等我。”

长风当歌，冷月如霜，那人渐渐远去，只余下孑然的背影。

敖丙怔然片刻，心口酸胀，情不自禁，已是满脸泪水。

他想，他有愧，几次三番为了一个人类违逆父王的嘱咐，龙珠也是，复仇也是。

可他亦无悔，他对得起本心，那人值得自己付出满腔的热血与情意。

……

邓袍从客栈里走出来，他神情阴郁，看了看天，晦暗的天际隐隐浮动着绯红薄云，已是天亮了。

氤氲的晨雾布满整个街道，冰冷而黏滞。没过多久，哪吒一人独自出现在街口影影绰绰的迷雾中，他眉梢带着雾水，红袍衣角沾染上冷霜，整个人散发着微微的凉意。

邓袍连忙跑过去，上下仔细打量一遍，盯着他问：“师兄，那孽蛟不与你在一处？”

哪吒没有答话，他看着邓袍怀里那一方物件，忽道：“捉妖盘给我。”

邓袍顿时面露警惕，捂着胸口法器，往后退了几步：“师兄，该不会是你听了我昨夜那番话，把它给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