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下）

邓袍含泪呜咽道：“我就知道你那样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真是太好了！”

那天他丢下哪吒独自逃掉后，便十分后悔，等了数天，这才大着胆子回去找人。他在原地发现了一些失落的残骸，却连巨犼和师兄的踪迹都没寻见。

所幸他在残骸里找到了捉妖盘，忙打起精神，继续追寻孽蛟踪迹，然而这罗盘被砸得半灵不灵，他一路走走停停，艰辛寻了将近一个月，这才终于摸到锦城关。

眼见得罗盘反应愈加明显，邓袍自知打不过那孽蛟，正纠结要不要给师门发求救信号，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自己误打误撞，竟叫他碰到了哪吒！

他笑容满面，见师兄孑然一身，忽然想起正事，连忙问道：“对了，我是遵循捉妖盘的指示才来到锦城关的，师兄可是也跟着那孽蛟踪迹来到此地的？既如此，我们不如仔细商讨一下，如何将这孽蛟重新捉拿回来！”

他师兄看了他半响，神情晦暗不明：“……他就在我这。”

说着，哪吒从怀中掏出一条细长的小蛟，蜷缩成一团，正咬着尾巴安稳假寐。

因之前在客栈玩得放肆了些，敖丙有些精力不济，又十分渴望街头夜市，便化作蛟形，缩小躺在哪吒怀里，被带出来逛街。此刻被人捧在手里，小蛟睁开眼，轻轻蹭了蹭哪吒手心。

邓袍愕然看着这一人一蛟温情的互动，隐隐有个念头浮现在脑中，但又觉得那过于惊世骇俗，连忙抛之脑后……

既已找到人和蛟，邓袍喜气洋洋，跟他师兄一同回到客栈，又额外订了一间客房。

在知道小蛟跟他师兄同住一间房时，邓袍愣了愣，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他们不过是看守关系罢了，顶多师兄还觊觎这孽蛟美色，将他当作禁脔来使用，这很常见，没甚大不了的！

他勉强收起心中疑惑，走进房间，取出一张符纸，将找到师兄跟孽蛟的消息写在上面，折成纸鹤，送出窗外。

邓袍转过身，看向哪吒，推心置腹道：“师兄，我们明天就立即启程回去吧，已经出来两个月了，掌门师伯他们一定很担心我们境况。”

哪吒站在他身后，盯着那枚摇摇晃晃飞向天空的纸鹤出神，半晌后，方才淡淡嗯了一声。

虽然师兄惜字如金，不过好歹是答应了，邓超不禁喜上眉梢，拱手道：“待得孽蛟伏诛，师兄在门中的威望定会更上一层楼，师弟先在这恭喜师兄了。”

哪吒忽道：“他是无辜的。”

邓袍殷殷期待，竟等到师兄亲口为孽蛟辩护，不由吃了一惊，他试探道：“师兄，他不过是条孽蛟，你三番两次维护他，难道是真与这孽畜滋生暗情了？”

哪吒看着他，眼底露出厌恶的神色。

邓袍难以置信：“师兄，你不会是认真的吧？那不过是条孽畜，他这样的孽畜，在你手下死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竟然对一条孽畜动情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邓袍心目中那个光芒四射、威风凛凛的偶像形象便开始渐渐分崩离析。

但他仍是不死心，想了想，一咬牙，竟将师父临行前告诉自己的那条辛秘说了出来：“师兄，我劝你最好悬崖勒马，及时回头！你可知掌门师伯早就知晓那孽蛟体内有一颗龙珠，这才要用雷劫将其炼化出来，所以他是绝不可能听你为它求情——！！！”

他还没说完，便被哪吒一拳擦着脸颊而过，耳际后的墙壁顿时裂出数条蛛网似的裂痕！

邓袍如抖糟糠，面色惊恐，沿着墙壁缓缓瘫坐在地上，哪吒冷冷看他一眼，转身绝然离开。

夜幕之下，哪吒脚踩风火轮，疾驰在锦城关上空，宛如一颗逆行的流星，飞快追上一枚纸鹤，他将纸鹤收拢在手心，眼中微沉，手上捏诀，瞬间将纸鹤变为灰烬。

……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敖丙感觉脸上传来微微痒意，他睁眼看到哪吒坐在床边，正静静盯着自己。

一个月前，这个红袍杀神宛如一柄冷酷的利刃，眼中没有丝毫情绪，然而此时此刻，他看向少年的眼里有挣扎，也有温情，更有不易察觉的不舍。

少年没有出声，抓住他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反复轻蹭。

哪吒看到乾坤圈缠在那如霜月般光洁的手腕上，甚是碍眼，便将它收了回来。

敖丙怔了怔，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看到小蛟连一丝跑的念头都没有，哪吒头一次懂了某种叫做怅然的情绪。

他神情复杂，忽然抓住敖丙的手往外走，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两人便飞至锦城关数里外的草原上。

月凉如水，如墨的夜色铺洒而下，那些丛生的野草没有白日里的青翠温柔，在呼啸的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现出无数幢幢鬼影。

哪吒放开敖丙，漠然道：“你走。”

小蛟看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蹙眉道：“我走了，你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顶多受罚便是。”哪吒皱眉，面露不耐，“还不走？”

敖丙向后退了几步，低声不舍道：“我不想你受罚。”

哪吒：“我师门灭了你全族，我们是敌人，不必替我担心。”

“我一直知道我们是敌人。”少年看着他，眼神清澈炙热，“但我还是喜欢你，你不是也一样么？”原野上的风很大，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但那声喜欢，还是进了哪吒的耳里。

哪吒瞳孔一缩，厉声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