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遇六则吉
第83章遇六则吉
面前的新科状元还在继续:“《后汉书》载,范式与张劭有鸡黍之约,后劭病逝,范式素车白马,千里赴葬。时人问其故,范式言:‘岂以存亡异心?’臣常以此训诫家人——情谊若随权势而转,与市井交易何异?”
听到这句,萧元成已然默然。风吹入殿内,状元郎最后一句轻声言语彻底说服了他。
“柳河东被贬永州时,旧交绝迹,唯刘禹锡不避时忌,终成千古佳话。臣虽不才,亦愿家人能效古人风骨。”
皇帝沉默了几息,随即大笑:“好个伶牙俐齿的状元郎!起来吧。”
徐怀钰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关是暂时过了,却不敢怠慢:“谢陛下。”
“罢了,朕姑且相信你。”皇帝摆摆手,“你且退下。记住,朕今日问话……”
“臣今日只是奉诏讲解经义,别无他事。”徐怀钰心领神会。
皇帝满意地点头,待徐怀钰退出后,脸色却沉了下来:“白得安。”
“老奴在。”
“派人盯紧徐家。”皇帝眯起眼睛,“特别是徐夫人。另外,查查徐怀钰与奚家的关系是否真如他所言。”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更漏滴答。
皇帝望着徐怀钰离去的方向,忽然长叹一声:“一个外臣都知情谊不可断,朕的那些儿子们,却一个个避之不及……”
白得安垂首侍立,心中暗忖:状元郎的夫人去探望都要被这般盘问,诸位王爷若真去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面上却只恭敬道:“陛下仁德,皇子们想必是怕惹您不快……”
“怕?”皇帝冷笑一声,甩袖回到御案,“朕看他们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见面吧,一个个都盯着朕这把椅子忙得不可开交,如何有时间去探望兄弟?”
他说着突然将镇纸重重一拍,“那是他亲兄弟!”
人就是这般矛盾,太子被废之前,巴不得儿子们内斗,太子被废后,又想着兄弟和睦。
白得安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了。
*
徐怀钰回到府中时,日已西斜。善善正在庭院中修剪花枝,见他归来,立刻迎上前关切问道:“夫君,今日面圣可还顺利?”
徐怀钰沉默不语,拉着妻子进入内室后才低声道:“陛下是为你昨日去行宫之事。”
善善手中剪刀倏然一落,差点扎到脚上,好在偏了一些,她也顾不得这些,忙道:“是不是我执意前去连累了你?陛下怎么说?”
“莫慌。”徐怀钰捡起剪刀,扶她坐下,“我已暂时应付过去。”
徐怀钰提起青瓷茶壶,温润的水线注入杯中,袅袅茶香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
他先给善善斟了一杯,又为自己缓缓注满,缓缓将面圣的事一五一十地讲来。
“这本就是步险棋。”
善善捧起茶盏,看向夫君等待解释,她脑子里只有花草,朝堂之事有些转不过弯来。
“陛下最忌惮的,从来不是臣子与废太子交友,”徐怀钰轻啜一口清茶,耐心与妻子解释,“而是与其勾结,觊觎皇位。”
窗外竹影婆娑,映得他眉目间光影交错。善善忽然发现,面前她一直觉得沉稳和善的夫婿眼底有着令人心惊的冷静。
“今日我若矢口否认,便坐实了心虚。”他提起茶壶续水,水流声潺潺。
“倒不如以‘情义’为刃,动陛下之心。”茶汤在杯中打着旋儿,“陛下需要敢说真话的纯臣。”
善善虽然单纯,但也不是好糊弄的,其中危险岂可一句话抹平?当即想到:“可若陛下不信……”
徐怀钰却微微笑道:“太子被废不过一月,诸王便已按捺不住。前日文王爷送来名家字画,昨日安王又邀我赴会。”
他指尖在杯沿轻叩,发出清越的声响:“若一味推拒,反受排挤,叫人觉得我托大。可若是应了哪位殿下的邀约……”
“便是站了队。”善善指尖发凉,茶盏不由得一抖。
“不错。储位之争,我一新科状元哪能轻易涉足?”徐怀钰握住妻子的手,给她安慰,“但废太子不同。一个断了腿的庶人,如今孤苦无依。”
他唇角微扬,“陛下疑心重,却也正好利用。我今日那番‘父子天伦’的话,便是要让他想起废太子的好。”
“可若有人借机构陷……”
“不必担心。今日这番对答,已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
徐怀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我已向陛下言明,这是妇人间的旧谊。你若不去了,倒显得我们心虚。往后你尽管去找她叙话拜访,若是突然不去,反倒要惹陛下猜疑。”
杯内茶水已尽,他的将茶盏搁下续茶,又补了一句:“不过每月去个两三回便好,太过频繁反倒不妥。”
看着犹有忧色的夫人,徐怀钰干脆把她搂入怀中安慰道:“你别怕,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总不好因为这点事,就断掉来之不易的友情。”
虽然此番认识的探花夫人变成了废太子侧妃,徐怀钰也不会因此就斩断二人交际。
他深知自己夫人性格单纯,不说自己以后一定能出阁入相,只说为官,夫人便少不了在京中夫人中周旋,若是无一二好友,难免孤寂无依,无人帮扶。
下颌搭夫人的肩上,徐怀钰目光忽然变得深远:“还有一则缘由,我从未与人说起……”
“去年入京赶考前,为疏散心情,我曾独自往西山踏青。行至半山腰,见一座小小道观,青瓦斑驳,门扉半掩。”
这是夫君第一次提及此事,善善想坐直身子,却被徐怀钰搂住。若说之前事还不用太避讳,那此事便万万不可外传了。
“我本不信这些,却鬼使神差走了进去。”徐怀钰声音渐低,“观中只有一个老道士,正在扫落叶。我捐了五两银子,他便邀我吃茶。”
窗外暮色渐沉,将他的侧脸笼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