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花谋一笑（六）

第二日一早，楚仁被蒙吉的手下叫走，临走前楚仁给虞渐离找了本医书，是《本草经》。

这本书虞渐离并不陌生，上一世五岁那年二姐虞馥嫣和她母亲任姨娘被父亲带回府邸时，任姨娘送虞渐离的见面礼物就是一箱子医书，最上面那本便是《本草经》。

二姐母亲任姨娘曾是漠北边境周边村子里的医女，对药理也算精通，但为人平静似水不争不抢，以防旁人多心，从不置喙虞渐离的病情，知道虞渐离喜好诗书，便对症下药直接送了一箱医书，也算是良苦用心。

只是那时虞渐离见到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二姐欣喜过胜，无意读书，一心想趁着身子还未病弱膏肓走出府邸看看热闹的京师。而一直生活在边境饱受常年苦寒的二姐更是对京师充满好奇，两个孩童一拍即合，偷摸溜了出去。那是虞渐离第一次感受到童年的快乐，常年病弱的平淡日子因那次任性泛起了快乐的波澜。

也是因那次任性，她死里求生，在京师河畔落水大病一场，皇城内外举世闻名的医师皆说无救，是母亲日夜哭求神佛，最终感动大明寺住持，方给她求得了一条活路。

‘此女命格大漠，遇火成凰，遇水成空。’

因这则卜卦，她又辗转从京师回到漠北。上天垂怜，据父亲所说，她的确在到漠北境地的那一刻身子就有了好转，众人皆说是天命。

过往的记忆太过遥远，加之年幼，原以为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可在此刻虞渐离竟觉得无比清晰。

算起来，这正是她落水后到漠北的那年，可如今的她却坐在这间狭小的吏舍之中，那此刻在虞渐离身上的，又会是谁？

是她所在这具身子原本的主人，还是其他？虞渐离无从得知。

只是在此刻，她突然意识到，乔装的或许还要更谨慎一些，倘若真是她和这具身子的灵魂互换，那起码也要让自己隐在暗处。

《本草经》里面药理知识繁多，除详细记录各药材性能之外，还涵盖了各药材组合一起产生对功效及其反应等，对于虞渐离这种只是对药材稍有了解还不算全面的人来说算是极好的启蒙书籍。

若有不懂之处，她便将其抄录下来，等楚仁回来时仔细询问，楚仁刚开始还会详尽解释，后来见虞渐离天资聪颖对医术颇有见地便只是稍加引导，最后干脆让她自己研究。

虞渐离学得认真，仔细记着各药材的功效，她没有当医师的打算，更没有悬壶济世的愿景，之所以如此废寝忘食，不单是为了能留在军中，更是想通过医理研究毒药。

草木树石皆可为药，亦可为毒。

无形之中，杀人最是悄无声息。

这招数，上一世太后在她身上不知用了多少次，但次次具有良效，此刻她详尽背录着各草药功效，为得就是有朝一日回到京师，过往种种皆能避免，不再重蹈覆辙。

如今想来萧怀昭突然暴毙，恐怕也是因太后常年给他下毒至此。

想到萧怀昭，虞渐离握紧的书渐渐有了松动，萧怀昭的一生远比她要更痛苦许多，九岁登上皇帝的宝座，但却没有真正地当过皇帝。因太后的操控，把他如同笼中之鸟一般囚禁控制，稍有挣脱之意，便下毒、恐吓、引诱，各种不入流且肮脏的手段全部放到一个孩童身上。

只为了将他养成一个胆小懦弱、沉默寡言的废物帝王。

虞渐离至今还记得大婚当夜，萧怀昭在床尾蜷缩入睡的样子，不安、恐惧、风吹草动便惊恐地睁起双眼，日复一日的痛苦在漫长的岁月里被他熬成了习以为常。

虞渐离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天色阴沉的厉害，闷热的空气和沙尘相交，却无半点风来，这是要下大雨的前兆。

点燃烛台，虞渐离继续垂头看书。

大约到了酉时，一道闪电贯彻天际，将酝酿了整日的乌云劈开决口，夹杂着震耳雷鸣，将瓢泼大雨倾注人间。

虞渐离起身，关上半扇窗子，正迎来一年轻将士，冒着风雨从甬道向吏舍跑来。

和虞渐离目光对视后，他喊了一声：“你是邓晚？”

虞渐离未动。

将士解释道：“楚大夫让我来的。”

虞渐离点头：“我是。”

将士闻声快速跑向虞渐离所在的吏舍，站在门口摘下斗笠，拍扫了下身上落的雨水才走进吏舍，道：“楚大夫跟随大军已经启程了，他叫我把这个给你。”将士边说边掏出放在腰腹中的包裹递给虞渐离。

虞渐离已经有好几日都没曾见到楚仁，纸张上大大小小已然记了诸多问题，本想等他回来当面请教一番，却没想到楚仁竟跟着大军启程了。

接过包裹：“多谢。”

“楚大夫不在的日子你一日三餐我会安排人给你送来，要是有其他需要的的地方，找我就行。”将士戴起斗笠：“我在大门值守，喊一声就能听见。”

不等虞渐离回他，将士便冒雨离开，只剩满地水痕。

关上另一扇窗子，虞渐离走到桌案，打开楚仁留下的包裹，外面的布子被雨淋湿了一块，将最上面的书籍浸湿了些许，好在那将士保护得当，未将全部淋湿。

一共四本，最上面的两本是《黄帝内经》和《伤寒杂病论》，下面的两本表皮没有书籍名称，但看泛黄的程度也能猜出有一定的年份。虞渐离择其中一本匆匆翻看了遍，娟秀的字体配着图画记录了各种病症的情况和救治方法，不像医书倒像是行医的札记。

一张纸条从札记中飘落而出，虞渐离弯腰捡起，上面的内容是楚仁给她留的字条。

“既然要学医，便先治好自己的腿。”

字迹歪扭，相当难看，惹得虞渐离叹笑了一声，这可真是和楚仁的气质大相径庭。

收起字条，试着翻找出纸条刚刚脱落的那页，好在札记里都画了图式，并不麻烦。

札记里关于小腿断后处理的记录十分详细，从骨头断裂的形态再到不同程度的用药方法，从包扎的力度再到固定的长短，从每日换药的时间再到康复后的恢复指导，撰写的一清二楚。

往后又翻了几页，大部分记录的内容都是交战中容易发生的病症，刀箭伤、肢体断裂、各种疫病等等。

虞渐离大喜，拿起另一本，刚打开第一页，便被里面的文字震住，这并不是行医札记，更像是......药草毒性指南。

里面的内容全部和各种毒药相关，如何采摘，如何炮制、如何使用，记录的一目了然。

虞渐离不知为何楚仁会把这样的书留给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能等楚仁回来再做分晓。但此刻，这几本书对她来说，实在是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