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心
子夜时分,楚玉凝终于昏昏然转醒。
他睁眼时,陆仲殊恰巧端了铜盆进屋,见状险些摔了铜盆,惊喜道:“总算醒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在榻边,摆湿了布巾欲替楚玉凝拭面,不及伸手,便被楚玉凝一把推开。
这一下发了狠,陆仲殊无心防备,当即连人带盆被掀翻在地。
楚玉凝亦怔住,他才退了高热,脑中混沌,见着这人,便恍惚以为犹在梦中,本能地伸手推拒。
满地狼藉中,陆仲殊爬起身,摆好铜盆,对楚玉凝一笑:“渴了罢?”
说罢,提壶倒了一碗热茶,捧在手中瞧他,脚下踟蹰,“你……先、先润润嗓。”
楚玉凝不接,垂眸半晌,冷然问他:“谁允你进来的。”
陆仲殊眼神微黯,涩声道:“你……病了,我叫门,叫了许久,你不应,我心中担忧,便……便进了来。”
“你道我是病得快死了,才不应门么。”楚玉凝莞尔:“小王爷想岔了,我便是身康体健,也绝计不会应你。”
他自枕下摸索片刻,掏出个油纸包,当陆仲殊面拆了,露出两张破旧银票。
他抬手送出去。
陆仲殊拧眉问:“这是作甚?”
“小王爷真真贵人多忘事。”楚玉凝答:“不过当初给得大方,无怪这便忘了。
“这钱我分文未取,如今物归原主,省得日后再生瓜葛。”
陆仲殊双目圆睁,两片薄唇轻颤不止,终于挤出一句问话。
“你,你不愿再与我有瓜葛?”
“小王爷说笑了。”楚玉凝对答如流:“小王爷地位显赫,我岂敢高攀。”
房门难以关严,夜风自缝中跻身而入,将他手中那两张银票掀卷,折起覆上他手背。
陆仲殊怔然瞧着,往事便如纤薄纸张,落英一般跃然于眼前。
烛火通明,恍惚又是王府东厢。
陆仲殊侧卧于床上,身前跪着将满十七的楚玉凝。
春时已至,小王爷火气旺,早早着人撤去火盆,衣物亦换了春装。
“冷?”
地砖寒凉,楚玉凝忍下一阵瑟瑟,拢了前襟道:“回小王爷,奴不冷。”
陆仲殊本就是随口一问,闻言便点头,自案几上捻起两张银票,言道:“拿去。”
楚玉凝不接,几番忍耐之后,斟酌道:“小王爷,大公子及冠后便少有回府,同少夫人对小王爷亦多加照拂,缘何今次要,要……加、加害于他……”
“放肆!”
陆仲殊冷声喝道:“本王做事,何时竟由得你过问了!”
“奴不敢……小王爷息怒。”
陆仲殊暗暗咬牙,“你便痛快些罢,做是不做。”
楚玉凝颜色变换不定,始终无法应一个“是”。
两相僵持不下,片刻后,陆仲殊忽抓过凉茶一口饮干,放了茶盏,亲自将人扶起,和言软语道:“且上来坐,地上这般冷,你不心疼自个儿,我可心疼你。”
楚玉凝垂首坐于床边,暗道他唱的哪出。
“我知你心中属意于我。”陆仲殊开门见山:“我不瞒你,旁人看我这东厢莺莺燕燕,只道本王成日里纵情声色,然便是美色如织,除却你一个,又有谁配入得我的眼。”
他这番话虚虚实实,先是给人当头一棒,叫楚玉凝既羞又赧,后头字字句句传入楚玉凝耳中,便尽皆变味,已然成了真心剖白。
楚玉凝羞愧难当,嗫嚅许久,只讷讷道出一句:“小王爷……”
他那小王爷目露深情,实则心中大喜,趁热打铁道:“你看我与大哥面上交好,又岂知梁子是早结下的,如今我并非加害,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莫说是他,纵便是我大嫂,也未尝会当真。”
“……那又为何……”
“此间重重无需多言。”陆仲殊将银票强塞入他掌中,喟然叹道:“你只消照我吩咐做,不必顾虑其他,你是我东厢的人,我定会护你周全。”
定会护他周全。
楚玉凝心道,自己真真是叫猪油蒙了心,陆仲殊那时分明已将他一颗真心上了秤,算作两张脆纸、几锭纹银。
也唯有他,仍把巧言令色当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