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步
剧烈的咳嗽牵连肺腑,陆仲殊难耐地捂住胸口――他单知道此番养病潦草,难免留下后遗症,却不曾想发作起来这般磨人,一时间耳边净是阵阵嗡鸣,连院中动静也未察觉,直至有人推门而入,径直上前抚上他背脊。
陆仲殊浑身一僵,下一声咳嗽竟生生被压了回去,手上飞快理好衣襟,直起身对来人一笑:“阿凝。”
他颊边红潮未褪,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方才咳喘过度,此刻额角已渗出冷汗,却犹在冲他抱以笑容,一眼看去,道不出的狼狈。
顾莫怀心中突地便是一颤,他移开视线,垂首倒了杯水送过去,眼看陆仲殊缓缓饮尽了,才佯作不在意状发问:“可是身体抱恙?”
陆仲殊手上稍顿,搁下陶杯,答道:“并非身体抱恙,不过是方才粥吃得急,不留神呛了一口。”
说罢,抬首对他窘然一笑。
顾莫怀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然此人向来擅长做戏,任何表情,到他脸上便如覆上了顶服帖的面具,叫人寻不出一丝缝隙。
陆仲殊见他显是将信将疑,情知不可放任他深究,心下一转,便牵过他两手捂在掌心,道:“怎的这般凉,你体虚,往后莫要沾这冰啊雪的,活计交予下人去做,我此行带了太医,稍后叫他给你看看,开个方子,咱们好生调理……”
顾莫怀寻着破绽,当即开口:“缘何要带太医?”
陆仲殊一怔,道:“……村、村中虽有郎中,到底出身山野,寻常疾病尚能应付,若是疑难杂症……总,总不及宫中医官。”
他这套说辞虽然磕绊,却是有条有理,叫人挑不出错处。顾莫怀闻言只是看他,口中一言不发。
他目光不闪不躲,直直看入陆仲殊眼中,反叫陆仲殊恨不能远远逃开,只觉自己心中所想已被看个清楚,在那目光下无处遁形。
他悄然错开视线,面上依旧带笑,背上出了细细一层冷汗。
所幸,顾莫怀看了半晌,便垂眸略一点头,似是不欲多问。
陆仲殊暗暗松一口气,笑意更甚,欲盖弥彰一般。
与心上人久别重逢,陆仲殊自然而然在顾莫怀身旁赖了整一日,直至入夜,顾莫怀忍无可忍,主动出声赶人,才不舍地离去。
身边蓦然安静下来,顾莫怀收拾盥洗一番,早早裹了衾被侧卧榻上。
室内昏暗,唯有窗前一豆烛火,并暖意融进月色。
那人用过的矮凳,被正正当当摆在桌旁,披盖着柔柔月光,仿佛温度犹存。
白日里,他便是在那张凳前,叫陆仲殊握住手,轻拢于掌心,听他生硬地扯出现编的谎。
本朝有律,宫中侍官若非圣上批许,无事不得离京,只因世子一句“山野郎中不比医官”,便可出宫随行,远至瓯北――传出去岂非儿戏?
如此显而易见的纰漏,他大可立即揭穿,逼陆仲殊交待真相。
可他不敢。
“往事已往”,不过是旁人信口胡诌的风凉话,真正被往事所伤的人,有几个不是深陷于当年的梦魇,经年不休?
陆小王爷七窍玲珑,玩弄人心的手段比比皆是,他从来就不是对手。如今这般,又怎知不是他新设的局,只等自己放松警惕,投身其中呢?
一步错,步步错。五年前,顾莫怀便已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五年后他孑然一身,若是重来一回,所能给的,便唯有这条贱命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