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青山(二)
不辞青山(二)
周遭的议论声瞬间凝固。
看着这荒唐的一家人,众人皆愕然无语。
“你……你……我白养你了!”
上了岁数的灰衣老者颤巍巍上前为他顺气,叹道,“老人家,姑娘年纪小,分不清善恶是非。你执意拆散他二人,怕还会惹得姑娘怨恨,埋怨你一辈子,不如让她走,来日吃了苦头,自然知道你这当爹的是真心为她好。”
“罢了罢了,作孽,作孽啊,我半截入土,也活不了几年了。你走,走了便别回来,我没你这个女儿,至于往后如何,与我再无瓜葛。”
声嘶力竭,字字泣血,引得在场之人纷纷投以同情的目光。
“这姑娘也太不懂事了,竟做出这种丑事来!”
“是啊,为了一个男人连亲爹都不顾了。”
凌玉枝属实是将这没心没肺的愚昧女子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对身旁连天的指责置若罔闻,甚至义无反顾再一次牵起情郎的手,“爹,您的养育之恩,女儿来世再报答,您多保重。”
裴谙棠更是还道出一句,“伯父请回罢,城门风大,不必再送了。”
温乐衍捡起落到地上的包袱朝他砸过去,破口大骂:“滚!滚,带着你的东西滚远些!”
官兵看了一出好戏,也图了个乐子。况且早已知晓首尾,不过是一位道貌岸然的书生花言巧语哄骗了一位娇憨女子,二人无媒茍合,珠胎暗结。这女子愚昧无知,宁可与家中老父断绝关系也要与情郎远走高飞。
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之事,止增笑耳罢了,官兵饶有意趣地打量了几眼,并未过多为难,轻松便放他们出了城。
至于那个缝满补丁的褪色包袱,只当做是这书生为讨好岳父备的穷酸薄礼罢了。
也查都未查,直接让人拎走了。
迈出城门,大路通达,山野开阔,可他们不敢耽误一步,携手逃出层层高墙,一同奔向前方的阳关大道。
空中细雨迷蒙,朗润的山与泥泞的路空茫相交,烟霭纷纷。城外莲雾山下有一处亭子,专供来去燕京的行人歇脚驻足。
两道身影在亭中稍歇。
“过了这座亭子,便出了燕京境内。听闻此亭名为折柳亭,常有故人知己,爱人至亲在此处折柳送别,只因柳与留读音相似,折一束柳枝,盼望故人能在临行之时回心转意,为思念他之人而停留。”寒风呼啸吹拂,凌玉枝发丝凌乱,声色却坚毅如火,“我的脚步在一直向前,故而,我也不能让你为我而停留,眼下并非春日,枝上也生不出柳丝万条,我不为你折柳,但望你平安归来,定要赶上来年新柳初绽,春色葳蕤。”
“我会平安归来。”裴谙棠吻了她的唇,将天地排除在外,眼底唯有她一人。
折柳亭地势高陡,探望回首还能望见燕京城的轮廓,昔日壮阔威仪的城墙如今隐匿在缥缈烟云中,窥不见全数真容。
“我不喜欢这里,可是我既然来到了这里,就想与你们一起,赌一个光明的世道。”凌玉枝忽感热泪滴在手背,此时的每一个人都看不清前方,只能将心底最诚挚心愿化为威猛长剑,斩开横在路上的风浪荆棘,护心中之人安康。
她泪洒笑颜:“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她与他情深甚识千载,但次次别于朝夕之间。
但哪怕是在众卉惧谢的岁寒,她也义无反顾地做他最坚贞的知己与爱人,纵九死一生,心中无悔。
裴谙棠灼热之音驱散风声,“不辞青山,相随与共。”
凌玉枝重复他方才的种种许诺,“裴郎,你说过对我的心天地可鉴,你会好好待我,不让我受一丝委屈。”
“嗯。”裴谙棠朗然一笑,擦拭她滚烫的眼尾,“等我回来。”
“你去罢,我等你,我就在这等你。”
二人在长风中挥手告别,凌玉枝目送他策马消逝在云雾间,彼此间隔着越来越多的山海。
她回到燕京城内时,城门恢复了寻常的熙攘,温乐衍洗去妆容,换上青衣常服,隐在人群中等她。
“怎么样了?”
“他走了。”为了不引人注目,凌玉枝独自走在前头。
温乐衍缓步跟随,装作过路的闲散行人,“今日之后,我许是不能行动自如,剩下的事,听天由命了。”
凌玉枝脚步一顿,“你要做什么?”
温乐衍沉默不语。
“你要做什么?”凌玉枝直接转身看向他。
“傅长璟最迟半个时辰后便会发现裴谙棠不见了,若寻不到人,他定会猜忌是有人带着兵符出城了。”温乐衍淡然道,“瑞王爷给我的兵符中有一对是假的,旁人等闲认不出来,真的那对让裴谙棠带走了,假的那对还在我身上。”
他当时留下那对假兵符时便想,此物以后定能派上用场。
凌玉枝何其聪慧,当即便猜出他想做什么,蓦然心惊,“你想用假兵符暂时拖住傅长璟?”
温乐衍无言,算是默认。
“你可能保证自身安全?”她知道此人一贯不会做毫无把握之事。
“大抵无碍。”他从容答,“顶多幽禁几日,受些皮肉之苦。”
若换做旁人,便再无活着的可能,所以拖住傅长璟此事,唯有他能做。
如今情势迫在眉睫,他既这样说了,便代表决心已定,凌玉枝自然不会过多劝阻。
温乐衍如今能做的只有多加叮嘱好她们,自己才好放心去做接下来的事,“稍后你我分开后,你即刻回去藏好,告知他们无事不可出来。”
“好,你保重。”凌玉枝凝重转身,与他分道扬镳。
同州城,连日的大雨终于停歇,天空晦暗阴沉,彤云密布。
经及时隔离与医治,这两日送来的新病患比前几日少了两倍,可城中各大医馆内依旧躺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