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履以往(五)
素履以往(五)
一只骨节清秀手将殿门紧紧闭上,唯剩疾风骤雨击打着空荡长阶。
万籁俱寂,唯有两颗心在平缓地跳动。
裴谙棠低声问:“阿枝,你是怎么进宫的?”
凌玉枝将散落的发丝别至而后,“是褚荇带我进宫的。”
提及褚荇,她深怀感激,“我扮作她的婢女进来,这殿外都是宵云司的人,对她别无二心。她在宫中住的含章殿恰好离此处不远,她放了一把火,暂时将殿外那些人寻缘由调走了。我不能呆太久,你能跟我一起出宫吗?”
裴谙棠双手扶过她的额鬓,向她摇头,带着轻柔的宽慰,“我不能走,傅长璟若发现我不见了,会祸及你们。”
不仅如此,他此前的一切计策都要化为空影。他若不见了,傅长璟定会怀疑是温乐衍摇摆不定,放走了他。
“我留下,才有希望。”裴谙棠忽生坚定,“我向你保证,我们还可以再见。”
见到她之后,强烈的愿望冲破四方牢笼,他要活着,与她岁岁常相见。
凌玉枝手蓦然松了几分,眼中蓄满热望,“那我能做t什么?你告诉我。”
他留下,那外面的事,都可以交给她。
可以放心的交给她,他们能做的,她也能做。
裴谙棠不舍移开目光,在他眼中,她是天下最坚韧聪颖的女子,她追风赶月,无所不能,哪怕素履以往。
他一直都信任她,愿意把一切交给她,与她同行。
“你出宫后,去一趟温家。”
“当务之急,是要先开城门对吗?”凌玉枝问他。
燕京一直封城,便阻断了所有转圜的希冀,任齐心凝起的微芒再亮,终究都被桎梏在樊笼中,难以燎原。
“嗯。”裴谙棠深深颔首,“燕京乃大晏国都,各地百姓商户往来如潮,傅长璟不可能一直将城门大闭,只要城门一开,我们便有机会。”
自古以来,封城最易激起民怨,更何况燕京既无天灾也无人祸,无端封城不可能是长久之计。
而今争分夺秒,他们要做的,便是要让城门早日开启。一旦城门大开,哪怕再严防死守,谨密盘查,终有希望能奔向天光。
凌与枝眼瞳中亮芒闪动:“我知道该怎么做。城门一开,你就能脱身了。”
这乱象中生出的唯一一个局,她已然知晓。不用他多说,她已化身为执棋者中的一人。
“好聪明。”裴谙棠含笑看她。
“那你要等着我。”凌玉枝弯起嘴角,“不要再给我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你若真把它交给我,我便转头就去找旁人,把你忘了。左右那钟意我之人也不是没有。”
裴谙棠风轻云淡的面色中融进一丝错杂的黯淡,拉着她的手用了些力道,“不许。”
含章殿突然起火,惊动了宵云司的护卫。
原是烛台燎上了纱帘,火星便一路烧着了一旁的字画。
褚荇故意未喊宫人,而是派人跑到关押裴谙棠附近的宫殿外大呼走水。殿外的一行护卫不敢怠慢不理,急忙赶到火势烧起处探明状况。
火势已被扑灭,褚荇仍佯装神情慌乱,被一场火吓得心有余悸。指尖却在袖间不安地绞着锦帕,她竭力制造的时机不算长,不知凌玉枝那边可曾平安出来了。
秦业听闻含章殿走水,亲自赶来察看:“大小姐,火已经熄了,小姐可有受到惊吓,可要传御医来看看?”
“不必了。”褚荇垂下眼,细柔道,“是我这婢子松节粗心大意,碰倒了烛台才燃起的火。劳烦秦副使跑一趟,不若喝盏茶再走?”
他想借此多留住秦业片刻,让凌玉枝那边能平安脱身。
秦业微愣,心中一阵颤麻,坚硬铁铠之下蕴藏一片柔软。他早便心悦褚荇,可碍于身份从未宣之于口。
她是宰相独女,亦是褚家最尊贵的嫡长女,倾城之姿,咏絮之才。而他只是任人驱驰的鹰犬,在黑暗中独行生存,从无人问及他一句冷暖。
唯有她,曾在暑热下为他递一盏凉茶,在风雨中为他送一把伞,在周遭皆是冷眼与指责时,朝他展露笑颜。
如今褚穆阳死了,往昔隔着天堑般的身份也忽落一层,他终于敢想——有朝一日能娶褚家大小姐为他的妻。
那双清眸中流转的惊恐与娇柔,令他想多靠近几分,为她遮挡凌寒风霜。
“属下……”他接过热茶,掌心洋溢温热,“愿常护大小姐左右。”
褚荇本想多拖片刻,未想到他会忽然口出此言。
她神色恢复寻常,后退几步与他隔了一道屏风:“秦副使严重了,你护我姑母无恙,已是尽忠尽责,我孤零之身,怎可再驱使你。”
“若你愿意,我心甘情愿护你一世。”秦业却是一字一句无比真诚。
褚荇抿唇不语,显然有几分不知所措,只能扯了个慌打发他走,“我近来身子不适,昨夜在宫中也未曾睡着。左思右想,还是想回府去歇息。”
秦业微怔,即刻赔礼,“属下一时莽撞冒犯,还望大小姐勿怪。小姐若要出宫,属下可亲自护送。”
“不必了,多谢秦副使。”她令眉眼生出几分倦意,“我想独自静静,有松节陪我便够了。”
“既如此,那属下告退。”秦业退下时,嘱咐身边的婢女照顾好褚荇。
待他带人走远后,凌玉枝低眉垂首走了进来,她如今身着宫婢衣装,只能沉默寡言,亦步亦趋,实在不敢太惹人注意。
方才秦业还未离开时她便已经回到了含章殿,只是碍于秦业认得她,她只能一直混在婢女之中躲在殿外,可殿内之言却尽数传于她耳中。
“你是早已回来了?”褚荇松下一口气,眉头由心地舒展了几分,“我还担心你被他们察觉。”
凌玉枝柔和侧目,“他先前便见过我,我见他还在里头,实在不敢贸然闯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