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履以往(六)
素履以往(六)
“你眼下要去何处?我可以再送你一t程。”
褚荇吩咐车夫停车,侧首看向凌玉枝。
“不知姑娘可否送我去温府?”凌枝玉知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温乐衍,看他那边究竟如何打算。
“温府?”燕京城只有一个温家,褚荇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个温家,她缓缓默念,思绪不住地往一个人身上移。
凌玉枝见她微微愣神,便出言提点:“就是温乐衍府上,我要去找他。”
“嗯,我认得路。”褚荇回转心神,掀起帘子朝外吩咐,“去吏部尚书府。”
马车穿过九衢三市,昔日宴赏往来、车马骈阗的首善之地如今一派谩怨喧天。凌玉枝透过隐动的车帘,望见各处皆聚集着成群结队的商队与行人。
这些人行装各异,口音也与燕京本地人大相径庭,观样貌许是自外地来京行商的商户。这些人个个面容沉郁,眉头间的怨意挥之不去。
“何时开城门?”
“何时开城门!”
有胆大之人直接上前对视城门口的官兵,握拳厉声问:“陛下与皇后西行同州,如今的皇宫里又是谁下令关城门,令尔等受困于此,寸步难行?”
“我的这批茶叶还要运往淮州,耽搁这几日全在箱中给放坏了,整整五千金的大生意啊!”
有一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已是涕泪横流:“官爷,草民家母病重,小人千里迢迢来燕京寻医问药,我母亲就我这么一个不孝子,如今卧病在床身旁无人侍疾,求官爷放草民出城罢。”
“喊什么?都后退!近来宫中失窃,有贼子盗取国库至宝,熙王殿下查到此人乃是日月教余孽,故而下令封锁城门,全力搜捕乱党,护京都安稳。若再有闹事喧哗者,笞二十!”
官兵拔开刀,疾言呵斥,才勉强压下一波百姓,但这些人心中的愤懑之声却在刀枪棍棒的恐吓下越发沸反盈天。
民心从来不是靠杀出来的,相反,民声也是杀不退的。
世间万事,相辅相成。山有木则茂,水有鱼才灵,若峰无草木,泽无鱼虾,那便失了灵气与生息,难以永久延续生存。
一个国家,更是如此。
不论掌权者是谁,可如此寒了臣民百姓的心,便注定难成大事。
凌玉枝沉沉放下帘子,心头如堵着一块巨头,连到了温府外,还在兀自暗暗怔神。
“到了,我就不送你进去了。”褚荇朝府邸望去一眼。
凌玉枝急道失礼,随即道谢,起身欲下马车。
就在她足尖落地的同时,温乐衍捂着适才上过药的手臂,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他见到凌玉枝,忽止步履,眼底惊诧渐起,蹙眉看着她,“裴谙棠未来得及安置下你?你跟我来,我家府上暂时安全。”
凌玉枝上前一步,摇头道,“若我是来东躲西藏的,我就不会来找你。”
温乐衍注意到一旁马车内的窈窕身影,车上女子眉眼淡淡,冲他微微点头,最后合上车帘,马上缓缓离去。
“是褚荇送你来的?”他的目光落流连逡巡,直到车架转入街角没了踪影才不自觉地收敛回视线。
自老师走后,他对褚家人恨之入骨,但这个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女子,实在是让他不知该如何相看。
为何这个女子,与她父亲截然不同。
也因为这点不同,让他们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千万道山峦,但算不上疏离淡漠。可要说亲近,却连寻常好友间的随心随意也不及。
这是什么,他不知道,他也在强迫自己不去深究细想。
因为他只清楚地知道一点,他与她之间,隔了太多人事,犹如天堑。谁也不能化开这丝缥缈的云雾,窥见背后的天光与晴岚。
他永远也不能放过自己。人也好,事也罢,就让这让一切稀里糊涂地走下去罢。
“嗯,她带我进了一趟宫,我见到了裴谙棠。”凌玉枝看出他深幽眸光中的复杂,奈何他不想点破,她也未曾说破,直接将话头转到要事之上。
温乐衍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他眼神一改空幽,化为坚利,“他人还好吗?”
“还好。”凌玉枝果决道,“他说只要你这边顺利,便还有成算。”
“我正打算进宫。”温乐衍道。
早在一个时辰前,温迎便入了宫,她的意思,是想假意与傅长璟虚与委蛇,消除他的心防。
凌玉枝不禁忧心:“他说,让你尽力拿兵符出来。”
“我也只能尽力一搏。”温乐衍鼻音沉重,似乎也不敢妄定此事一定能成,可眼下别无他法,只能铤而走险一试,“城中百姓慌乱聚集,人心浮动,再有几日必定要开城门,可我怕来不及。”
凌玉枝几乎是立即斩钉截铁,“我试试罢,我试试能否促使城门早日开启。”
“你要怎么试?”
凌玉枝冷静思索:“城中聚集之人太多,我看各处城门守卫的官兵已是快镇压不住,他们又不敢真的伤害百姓从而引起更大的不满与骚动。如今我们唯一的办法,也只有将事情闹得更大,最好是急不可控,才能让傅长璟早日开城门。”
“三日,今日明日后日,这三日的午时到戌时,你都在城门口等我。”温乐衍轻叹一声,声色压低,“前后也就是这三日,若我这三日都无消息,纵使往后生出再多时机,只怕也为时已晚。”
同州与燕京相隔甚远,三日对于困于一方的他们而言,可能度日如年。
晚一日,危机便大一分,胜算也少一分。
“好。”凌玉枝毅然点头。
这个好字,并未蕴含过多的果断与肯定,更多的是尽人事听天命的宽慰与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