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落日(五)
千山落日(五)
高敏将信将疑,一颗心七上八下，还在意图出言搅浑，“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莫不是误会？”
“误会？”齐秋白紧扯住他的衣摆，狰狞神伤的面容贴在他眼底，“你且随我去我家中看看，我家中都乱成一锅粥了，走，去明开府，去大理寺！
高敏脚底一软,差点跌落在地,猛地拽住齐秋白的手，苦求赔笑:“不不不……公子,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烂心烂肺，我不得好死,公子千万别去报官，我再、我再多多地赔上些银子。”
他话语一出,方才来寻账的伙计旋即气焰冲天,直愣愣地盯向他。
“你既有银子傍身,还与我们号丧拉扯,我看你就是故意拖欠我们的工钱！”高大汉子忍无可忍,扬起拳头落到他脸上。
高敏高声哀叹，“住手住手,求你们别打了。”
他真是有苦说不出，他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银子,也就只有这间破茶楼了。
凌玉枝环手靠在一旁冷眼相待，心中暗爽。
估摸着高敏已挨了几下结实的拳头后才出言提点那些动手之人。
她皱眉啧了一声:“大兄弟，你且先住手，若是把人打出什么事，到时还得你赔他钱。”
那人挥举在空中的拳头停顿片刻，斟酌后，也觉得她说的颇有道理，高敏这混账东西，到时怕是真会反咬他一口。
他愤愤收了手，咬着牙叫苦不叠:“可他拖欠工钱，欺人太甚，我家中八口人还等着吃饭呢！”
齐秋白怨声载道，应和他:“兄弟，再不济你家中八口人还活蹦乱跳t的，可怜我家中高堂与幼子啊……我真是连诊费都出不起了。”
高敏喉结微动，眼珠一转，仿佛在齐秋白的话中听到言外之意，说来说去还是要钱。
他当即在心底又气又恨地暗斥百句，本还以为此人是个大义凛然的纯孝子，却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贪利无情的伪君子。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虽说要钱总比要理好办，但眼下他实在是山穷水尽，连堪堪二十两都凑不出了。
“高老板，我看你已然焦头烂额，走上绝路了。”凌玉枝摇摇头，含笑看着他，“不如就卖给我们罢，你不吃亏。你看啊，反正你如今寸步难行，就算守着茶楼一时半会也卖不出去。你是可以等，可这位公子家中母亲与幼子还等着诊费，这几位兄弟也等着钱急用，他们可等不了啊。”
“若是卖给我们，七百两也不算是个小数目，你把工钱给这几位兄弟结了，再予多些银子给这位公子当诊费，那也还剩下几百两，足够你回老家另觅生路了。对于如今的你来说，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高敏自觉被她们摆了一道，但眼下当真别无他法了。
他不得不飞快地打好算盘，等拿了这七百两，将眼前的事摆平，他就远离燕京，再也不回来了。
“好，成交，即刻便可拿房契，落款交接。”
凌玉枝抑不住内心汹涌，“爽快。”
上次高敏高高在上，蛮横无理。可风水轮流转，他如今已成了有求于她们的卖主了。
今时不同往日，那他口中说过的话，也自然要为之负责。
“移交房契落款之前，我还有一事。”她坚毅沉勇之声把在场众人震得愣神一瞬。
高敏不耐烦道:“你还有什么事？”
凌玉枝字字清晰，寒肃的话语稳稳掷进所有人耳中，“我要你就你先前的言行，向我的朋友道歉。”
江潇潇喉间一阵紧哑，激颤的热流直填心间，如她眼眶的热意一般呼之欲出。
“呵。”高敏只觉不可思议，他从不将这些女子放在心上，如今居然要他对着她们道歉，真是滑之大稽。
他不以为然，傲首相对:“高某生性随和狂放，说话做事一向不拘小节，说过的话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实在是不知自己有哪句话不妥，又何来道歉之说？”
如此一副无赖般的小人嘴脸，令在场之人无不心生厌恶。
“那好说。”凌玉枝依旧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我生性风火恣意，说话做事也随心所欲，上一刻想做之事常常下一刻又不想做了。比如说，我如今又不想买你的茗玉轩了。”
“你！你出尔反尔！”
“口说无凭，我连契书都未曾见到，就算出尔反尔又如何？有本事你去报官抓我啊。”
高敏拳头捏得冰冷僵麻，虽怒滔直堵心间，但他知道，这些姑奶奶是当下唯一能救他于水火之人的人了。
凌玉枝伸出两根手指，威压道:“两条路，你低头道歉或者我们转身便走。天色已晚，你可莫要让大伙等太久啊。”
“儿啊，我那苦命的孩儿啊，娘啊，儿子不孝……”
“还钱！还钱！还钱！”
面对层层逼迫，高敏瞬间头都大了三分，眉心焦灼地皱成一团。他左看右看，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举目左右为难，如被置于火上烤。
“对不起。”他终究选择了道歉。
他看向江潇潇，青白的面色可谓是精彩万分，“我言行无状，冒犯了姑娘，还望……海涵！”
江潇潇始终带着厌恶看着他，未说一字。
“还是高老板能屈能伸。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高老板日后可要踏实做人，谨言慎行才是。”凌玉枝清亮的眼眸在夜色中愈发明定，“那此事便敲定了，你且拿契书来，我们要细读一番。”
高敏此人圆滑狡诈，为防他做手脚，各类契书定是要细细查看一番才放心。
高敏翻出一早备好的几沓未落款的契书，悻悻丢给她们，“拿去，你们可睁大眼看仔细了。”
凌玉枝从头到尾未放过一个字，里外看了几遍，觉得应是妥当了，于是又轻声问她们，“你们快看看，可有何处不妥？”
“我觉得可以，这东西倒是清清白白。”
“我也觉得行的。”
芮娘接手打理过酒楼各项事务，对书契中能做手脚之处早已烂熟于心，她也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点头:“没什么问题，但是还是谨慎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