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飞絮(三)
人如飞絮(三)
谢临意从宫中回来时便见裴谙棠在大理寺等他,得他告知,知晓钱五一事的首尾后,他立即派人去那名为霸王阁的赌坊探查。
不多时,派去人带着消息回来。
果然不出所料,钱五的确有个双生子兄弟叫钱平。
待捋清来龙去脉后,此计的卑劣歹毒之处便显现无余,谢临意眼中激起层层愠意,“我已派人拿着t钱五的画像去霸王阁查了,那里的人说确实见过画上此人,此人叫钱平。而且霸王阁昨日傍晚突起大火,烧死了几个杂役小厮,遇害之人皆被烧的面目全非,钱平只怕是早已凶多吉少。”
至于钱五为何会突然冒出个双生子兄弟而官府的户籍却并无记载此人,许是当年的飞燕诗案牵连人数众多,当时京中人心惶惶,四下举目皆是混乱。
官府大肆抓捕之下定有人四处逃窜,当年钱平定是趁乱活了下来,这些年一直流离各地,以至于户籍上竟无钱平此人的详录。
所以他们昨日查到的是钱五的家眷亲人皆死于飞燕诗案。
“钱五依旧不肯吐露一言,只怕如今还蒙在鼓里。”裴谙棠摇头微叹,他们兄弟二人,挨过一段黑暗的世道,却又踏入了另一段暗潭之中。
午后阴沉,怕是要来雨。
浓重的树影如墨团般深深浸染在石阶上,未有一丝浮动之影。
一袭凉风吹散开裴谙棠洁净无尘的衣袍。
此案以他之位能做的他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便交由大理寺。他同谢临意与温乐衍自幼一同长大,三人默契无间,对彼此间的了解早已如明镜一般。
他相信谢临意定能将此案好好了结,就算曾松宜已死,南州案可能再无翻出重提的机会。但往事虽已过,不能让当下身在局中之人再度蒙冤。
“我非三司中人,此案我不便明面插手,便交由你了。”
谢临意应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着他,“放心,绝不让温乐衍在府上多睡上一日。”
牢房内不见天日,血腥味弥漫浓重,微弱的天光投射进来,光尘微粒争先恐后在这丝细小的光亮中飞舞交织。
谢临意再次步入关押钱五的这间牢房,他看这人面不改色、早知他软硬不吃,早早便让人停了用刑。
钱五头发散乱地坐在草垛上,沾满血污的衣衫已被鞭打至褴褛破碎。
他满脸脏污,干裂苍白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淡淡血迹溅落在眼角、鼻端,仿若只是一具早已失了心魂的躯壳。
谢临意环手靠在离他几步之遥的铁门上,“据说你在大理寺十年,我原也想不通怎会是你。”
钱五头也不擡,猜又是些想让他招供的话语。
“果然我没猜错,竟真不是你。”
钱五晶黑的瞳孔猛然一闪,手上的铁链因身躯微震发出两声沉亮的声响。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中终于如投下一颗石子般荡起圈圈涟漪,神情复杂惊愕地看向他。
谢临意尽收眼底,窥破他心中所有的慌乱与不安,继而将他欲隐藏的事情细细道出:“你根本未做下毒一事,却能心甘情愿为了旁人顶罪,是为了你那失散多年的胞弟钱平罢?”
钱五呼吸骤然沉重,喉中有丝丝沙哑之声呛出,但终究未开口说一个字。
谢临意走到他身前,话音中略略有惋惜之意,低涩道:“钱五,或许你该相信,你弟弟已经死了。”
钱五胸腔剧烈起伏,眼睛瞪圆了几分,干涸的嘴唇轻颤,几度张开又合上。
“找到你们兄弟二人的人,狠厉无情,心狠手辣,绝非遵守信义之人。你为何不想想看,你弟弟为他们做了这么大一件事,他们为何还会留他区区一介小民的性命,导致日后埋下隐患,夜长梦多。”
钱五此时像是被人找到藏匿在心间的一根隐线,只需轻轻一点燃,他便混乱难安。
“这只玉坠子,你可认识?”谢临意拿出一只磕碎了半角的晶莹玉坠放到他身前。
钱五伸出血迹斑驳的手,将那玉坠子紧紧捏在手掌中。
沙哑之音如粗糙的沙砾刮过耳畔:“敢问世子,这玉坠子,是在何处见到的?”
谢临意:“霸王阁此地想必你也不陌生罢?你弟弟钱平常去的赌坊。我今日查到钱平的消息,便派人去了一趟霸王阁,那里的东楼在昨日傍晚,你刚入狱不出几个时辰后便突然起了一场大火,烧死了四个人,面容皆被灼毁,尸首当夜就已被拉至郊外坟地。”
钱五眼中渐渐泛起濡意,那玉坠子冰冷的触感紧贴在他手心,拇指大的坠子却震他整个人僵直冰冷。
“这只玉坠子,便是在城郊坟地那四具尸首间的其中一人身上寻到的,尸首已带回来放在停尸房,你可要去细细辨认一番?”
钱五被人押着,一路浑浑噩噩走到停尸房。
掀开白布,是一具泛着焦臭味的尸首,尸首颈部以上血肉模糊,早已被烧毁至看不清一丝真容。
可他只看了一眼,便满心震颤。也只这一眼,他就认出来这就是他弟弟钱平。
“是他,是他……”
原来……原来早在他顶替钱平入狱的那一刻,那人就即刻痛下杀手。就因他们乃为一颗弱小的棋子,就活该被那些人视如草芥,威逼利诱玩弄于鼓掌之间?
谢临意并未上前,而是静静地看着他躬下身躯,背脊起伏地伏在那具尸首上。
“你一直以为闭口不言就能保护好他,殊不知他早已死于背后之人的黑手,若是你也在牢中受不住刑狱死了,那他们从此便可高枕无忧,将这件事不明不白一直隐瞒下去。钱五,你真的甘心吗?”
换作是任何人都不会甘心。
“多谢世子。”钱五闭上眼,握紧双拳,胸腔呼出一口热浪。
若非他们查到,他弟弟便要曝尸荒野,身首异处。
“你如今能说出到底是谁指使你们兄弟二人了吗?”
这人是谁朝堂上下大概早已心知肚明,只差从钱五的口中说出来。
“我并未见到过那人,只收到过那人的一封信。”
此事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