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谢方冲出生入死几十年,平生第一次有刀剑及身,却是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干的。
他冷厉地笑了笑,嘲讽之色掠过侄女。“我真是小瞧你了。”
“伯父没有,只是我比以前多了点心眼。”
谢思安扔掉了手里浸满鲜血的绢布,也不要倚华扶她,勉强着一口气撑着床榻站起来。
她身上尚着着皇后常服,坠地的拖尾上有凤凰飞天、祥云九鹤,只是有污泥在上,蒙了尘埃。
“伯父,其实,我还是有个问题。”
谢思安此时思绪翻涌,皆是前生今世伯父曾对她的好。
当初她化作一缕孤魂野鬼在大政殿上时,曾经为伯父的“惨死”而痛心疾首。
可当父母真正的死因被翻出,谢思安有了些别样的想法和猜测。
谢方冲不慌不忙,斜眼瞧瞧儿子谢亶然架在脖子上的剑刃,冷声回答:“你但问无妨。”
“伯父,若我死了,你会替我报仇吗?”
谢方冲对这问题嗤之以鼻:“这算是什么问题?你不是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对我耍阴招吗?”
他两指夹住剑刃,腕上用力一弹,“谢亶然,你还是我儿子,竟如此不孝,对父亲刀兵相见!”
谢亶然是谢方冲独子,他多年不把亲儿子放朝中,而是外放西边,自然是因为知道儿子的秉性。
至纯至真的一个人,统兵用武是大才,勾心斗角却缺了手段。
故而父亲这一吼,谢亶然立即是慌了神,在他心底父亲便如神邸一般罩着全家上下,他敬畏父亲,更爱戴父亲,这才会在妹妹把多年前真相告知他时毫不犹豫地潜回京城。
他要一个答案。
谢亶然一手支剑,单膝下跪,痛声说:“父亲大人,儿不愿信。”
“傻子。”
谢方冲上脚朝谢亶然的剑身踹去,此刻谢家的两个孩子才知道,谢方冲身为文臣但暗藏武艺。
谢亶然下意识去捞剑,谢方冲正好下一脚踢在他小臂上。
又是一句痛骂:“妇人之仁!”
他脚尖踢剑,长臂一捞,变成了全屋唯一有兵器的人。
谢方冲大刀阔斧地走至床榻,剑身平放在膝盖上,凝视着谢家这两个他带大的孩子。
“都是妇人之仁,心中只有小情,无大仁大义。”
他话说至此,谢思安也就明白,他对过往毫无悔意。
她了然一笑,略带嘲讽。
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其实她早该想到,谢方冲在朝上斗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会悔过?
“如果不是我精心谋划,清河王一支怎么会娶得到你们王家的女儿?又怎么能继承大统?他们司马家的人连出暴君昏君,就连那个司马轲,又是什么英明神武的君主了?靠着他们,北朝南下的大业何时才能成就?!”
谢方冲重重拍了下床榻。
“是我害了你父母,可我不是没劝过他们回来。卫家被先帝怀疑谋反满门抄斩,我拼了命才把他们家小儿子救下来,又送到南朝卧底让他在军中步步高升,做了那么多局,只消他攻破眉州前线打入北朝腹地兵锋直指洛京,他就能彻底把住南朝军权,之后南北如何攻守,都只是我们谢家家务事。欺天之局啊,这般欺天之局我花了二十年,竟然给我做成了,可就在这紧要关头,你那妇人之仁的父母竟然劝我不要涂炭生灵。”
谢方冲思及往事,依然愤愤不平,“生灵?南北对峙百年,生灵便好过了吗?忍一代痛苦,换百代兴隆,大业成于我们之手,我们赐予后世的乃是福泽!”
一席高谈阔论,引得室内另外三人默默无语。
倚华脸上甚至对谢方冲有所敬畏。
“哪怕踩着至亲的血肉也在所不惜吗?”
声音从谢方冲头顶上方传来,伴随的是一柄匕首从天而降,快要刺入谢方冲肩膀时奇异回旋,最终重重打在他后颈上。
谢方冲晕过去之前,听到王棠之淡漠地说:“这是我父亲的绝技,丞相。”
*
紫微宫的椒房殿已许久没聚集过这么多人了。
华鹊裁了长条绢布,一圈圈绕在谢思安修长的脖颈中,最后在侧边轻轻打了个结。
谢思安摸了摸,自嘲道:“这样子和绕三尺白绫还真像。”
谢亶然听见了直皱眉头:“小安!说话吉利些,伤还是要好好将养,如今还没正式入秋,天气热了伤口发炎是要命的。”
“哥,我知道。”
谢思安瞧向谢亶然,一股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她从小都经不起哥哥唠叨,可真的死了以后,又曾反复思念他的唠叨。当初大政殿里最少见到的就是谢亶然,他镇守西边,在她死后回京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
仔细算来谢思安有十余年没和谢亶然正正经经说过话了。
天意弄人,如今说话却是要讨论“处置”他的父亲、她的伯父。
“哥,你拿主意吧。”
连日来又要控制前朝后宫,又要为往事伤怀,兼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刀,此刻的谢思安倦怠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