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若说谢思安佩服王棠之身上哪一点,那必然是他浑身散发的嚣张气焰,仿佛随时都会打马去洛京郊外尽情撒野。
王棠之和司马轲真是截然不同,司马轲即使不快,也会挺直腰板含着浅笑,而王棠之若是不快,会全写在脸上,若不快升级,他就直接把桌子掀翻撒气。
谢思安年少时格外讨厌王棠之的这份肆意和胆大,谢方冲曾经劝过她说:“棠之是被宠坏了而已。”
而已?呵呵。
谢思安当时想,都是被宠大的,我怎么就没这般?
可如今和此人共谋,却觉出这性格的好处来,他胸有成竹的笃定样子莫名让人心安,他横冲直撞的性格也让你知道他不会计中计地算计你。
不过,谢思安也变了。
她搅着面前的汤勺,随着那汤油的翻动,缓缓说:“容周历是这么好诓的人吗?”
“关心则乱。”
王棠之眨眨眼,又戏谑地说:“无心则钢。”
谢思安把搅动的汤勺扔在了碗中,道:“你最好万无一失。”
王棠之伸了个懒腰,他小麦色的脸上是精明自信的笑容。
“我保证,让小安妹妹满意。”
谢思安剜了他一眼却道:“我不保证,会相信螳螂。”
王棠之“嘁”了一声,说:“随意。”
…
王棠之是打马离开上林苑的,他策马入洛京,直奔北城的一处朴素小院,大将容周历便住在此处。
容周历的出身极为一般,甚至可以说的上是低贱,在重视出身、以世家为荣的大肃,容周历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下奴出身的大将。
他原是前骠骑大将军王禀院中的护院,后来由王禀推荐从军,在谢思安的父亲谢圆冲手下由小兵开始到校尉、前锋将军、地方镇守,最后在王禀死后升任新骠骑大将军。
洛京多嘴的人会说,瞧瞧瞧瞧,琅琊王氏的看门狗也比别家的高贵,不然容周历怎么能一路高升呢?
王棠之当然听过这些传言,且不但他心里明白,连容周历心里都明白,容周历的升迁就是王禀一路拉扯的结果。
王棠之再度踏入容周历朴素无华的内院时想:父亲看人,很少有错。
容周历升迁迅速但没有改过朴实的性格,他总说自己常年驻军,没必要在洛京弄大宅子,不如省着点金银多分给阵亡的弟兄。他也一直这么在做,每年都把自己的俸禄、赏赐分给敖州前线阵亡将士的孤寡,导致他自己回洛京养伤只能蜗居一方两进小院。
就这两进小院,容周历还分了一间给同时受伤的一位副将,伺候的人也都是军营里带来的大老粗,配上一对年迈的看院夫妇替他们做饭洗衣。
王棠之记得父亲王禀当年说过:容周历这个人一根筋,轴得很,是个你给一饭他便结草衔环的老实人。
所以,王棠之也没想开容周历到底是怎么忍下他姑母这个骚浪蹄子的,也没想开他姑母这个娇生惯养的如何受得了容周历这个糙老爷们。
容周历的看院老周见王棠之来了,将满手的煤灰在衣摆上随意地抹了抹,朝王棠之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说:“王公子又来看俺们将军啊?将军在里头,刚那个厉害得不得了的郎中又来过了,说俺们将军的腿结痂了,没几日又能活蹦乱跳上马了!”
老周夫妇是容周历从敖州捡回来的,他们的农田屋舍家人都在战乱里化为乌有,容周历当时看见这对流浪的老夫妇就随口问会不会做饭,老周说会,容周历就高高兴兴把他们送到洛京来看院,顺便在他回京的时候替他做饭。
在王棠之这种富贵里堆大的公子看来,老周夫妇哪里会做饭啊,不过就是在土灶上随意把菜和肉扔进去倒点油炒几下再搁几把盐,白米饭或面条煮完不夹生,能糊口但根本没有质量。
王棠之上回见过以后想给容周历换个好厨子,可容周历却不肯,他说自己吃的惯,就像这小院子,他住得惯。
小院子在外面说话,里屋的人就能听见,容周历已经听见王棠之和老周在说话,打开窗透过窗缝,笑容掩在络腮胡里,高声对王棠之说:“公子,快进来吧,外头凉滴很!”
王棠之哂笑,容周历还是没有骠骑大将军的样子,仿佛他就是来家里串门的老乡。
他推门入得里屋,容周历所在的一进院正屋只有三间,主间堆着他从前线带回来的行李,西间勉强做个饭厅,东间则是日常起居。
容周历靠在东窗下捏着卷书,他识字不多,看的还是个画本子。
“老周说您的腿好点了。”
王棠之说话间脱下马靴,随意地盘腿也靠在了东窗下。
“是啊是啊,太医院滴人哪个有不好得嘞?”
王棠之抿着唇笑说:“容大将军,晚辈和您说过好多回了,这是洛京,您得说官话。”
容周历有些不高兴地拍拍自己的大腿,“俺今儿可是在家咯!”
可他还是收起了自己的乡音,换成蹩脚的官话和王棠之闲聊。
王棠之倒不是真的要纠正容周历,只是容周历这一口浓重的乡音让他回朝后饱受歧视,他只能平日多提醒容周历练习,以免下次在大朝上被人耻笑。
容周历性格的朴实还在于他说话从不端着,没有洛京世家官场里的骄矜,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和王棠之聊起来也都是天南地北,高兴地时候拍着窗嗷嗷大笑,伤心地时候也会抹着泪痛哭。
他今日拉着王棠之说起敖州眉江里的鲜鱼,眉飞色舞地说:“那鱼可鲜了,只要洗干净了,老周都能做成绝味!”
王棠之支着脑袋揶揄道:“感情大将军知道老周的饭做得不好呀。”
容周历讪笑两下说:“这不是还有你动不动带点酒楼的给我吗?再说天天山珍海味,我心里不踏实,我这人肠胃粗,不适合那些个东西,吃多了拉肚子。”
“您要惦记那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到了暮春宫里就会收到进贡,都是拿大桶养着送到洛京的,到时候请宫中赏赐一两条不就行了?”
容周历连连摆手,“那是贡品,我不配吃,再说,宫里贵人们也喜欢呐。”
“您说我姑母?”王棠之眼见容周历面露尴尬,却还是说了下去,“父亲是曾说过,姑母爱吃鱼,不过她如今出家了,早就不吃了。”
听到出家二字,容周历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在窗框上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