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富先紧着铺
“溪水就要冻上了。”
谢霄时明白父亲话里的未尽之意。
他突然躺了下来,仰头看天。其实云边除了是大启的国门之外,它还是一个既神奇又广阔的存在,神奇到一时有四景,广阔到一城含全貌。
在这里有终年不化的雪山、有草地、有绿洲,也少不了黄沙,有高山、有溪流、有沼泽也有荒原。
军营驻扎的地方是除了围起来的城池外,难得的好地方。虽然说再去几百里就是黄沙遍地的单于王朝,但神目山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几千年来,它很好的把黄沙隔离在了单于王朝和它其周边诸国,偏心的把绿洲留给了这面的大启。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启和单于之间才会因为抢夺绿洲争斗不休数百年。
谢霄时的眼睛看着天,却又不在天上。他更似要透过重山诸流,直达单于王庭里最高的宝座,把那上面人的人头切割下来,为那些死不瞑目的英灵报仇。
大半个月了,他始终忘不了那一天。忘不了那些成天在他面前插科打诨的家伙躺在猩红的地上永远哑口。
当时要不是宋恒常察觉到不对劲,赶在敌军援军到之前,把夜三营和夜二营的守卫几乎全数调了过来,所有人都会因为他的莽撞葬身在林子里。
也幸好对方援军来的慢,要不然辛苦建成的夜二营和夜三营也会因为没有守卫被侵占。那两个营是多辛苦才建起来的谢霄时知道,要是失了这两个营,粮草、战报传递有多困难他也知道。
谢霄时现在夜夜都像刚被宋恒常救回夜三营的那一夜一样,闭不上眼,一闭眼就是他们的死不瞑目。
“你知道这奔流不息的溪水,除了滋养出脚下的绿草地和你抱回营的花之外还有什么吗?”谢随宴似乎是感到手冷了,他终于从水里把手伸回来,就着身上的衣袍擦干,“还有单于联军的浪子野心。他们这么多年的休生养息,绝不是为了之前那么几次不痛不痒的试探,背后必然还有更大的谋算,如果换作是你,你会让下一次交锋的战火在什么时候重燃。”
“春至水解冻,兵马消瘦时。”谢霄时知道了谢随宴这次谈话的深意,不但是安慰开解,还有警醒。
他想到单于联军说不定早在对面磨枪拭刀等着春至踏过山来了,自己还在这边要死不活的,眼神终于变得狠戾起来,有些仇必须要他自己去报.
“你说的没错,没有比春天更好的时机了。届时被饿了一整个冬天的瘦狼出山,那是再牢固的绳索都捆绑不住的。”谢随宴见儿子重新振作了起来,心里感到安慰,"到时候我们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只肥兔,肥兔就在面前,就算途中有再锋利的刀剑银光挡住他们都会视而不见。这时的他们是最不要命,一旦咬住肥兔就不会松开的时候。”谢随宴说着闭上了眼睛,只用耳朵去听,生怕一个走神就漏听了从山的那边响彻起来的马蹄声。
谢霄时从地上翻了起来,学着他的姿势蹲了下来,从周围捡拢了一堆小碎石过来,就地摆出了一个简易的沙盘。
“云边城内如今有两千六百余户,约五万人口。守城将士除却伤亡,可用兵马人数约四万余人。城内自有井溪,饮水无忧,如无外援,粮食可供全城百姓死守月余。”
谢随宴听了心里暗暗点头,没有打断他的话,任由他接了下去。
“城外军营共有军马十二余万,含圆月城内新征入伍三万余人,皆马膘人壮。营内粮仓存粮可供所有将士果腹二十余日,往西相邻两城夜城、落鹿皆已落入敌手,不可指望。”谢霄时说着用手拂去了代表夜城、落鹿的石子。
"往东林康、铜城,往南锦城、带城。这四城粮食储备皆足,您手里有皇令在手可随时调用救急,四城快马到云边最快三日,最慢也不超七日。另圆月城内每逢半月自有十万石粮食由圣上指派人手押运过来,我们守在大启内,粮草方面自比要随军出行,隔山押送的单于联军有优势。”
“云边如今除了无法与敌军控制的夜城、落鹿两城相通之外,其他三面五里有邮,十里有亭,三十里有驿站,里面皆有数十良马和传驿好手,运行正常。只要保持住书信、粮草正常通行,此战我们赢面很大。”
谢霄时此番话一出,谢随宴就知道他这几个月押运粮草和外出巡视的路都没有白跑,他有点后悔把谈话地点选在这种没有第三人的荒郊野外了。这么大的事本应在帅帐里,叫上一众将士,特别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到场的顾家兄弟一起商讨的。
在这没有第三人见证,白白又损失了一桩可以在酒桌上炫耀儿子的谈资,谢随宴心里暗叹可惜,面上却是一点不露。
“你刚才说的全是我方优势,如若像你所言我方如此这么坚不可摧,那么单于联军又为何不知好歹偏要来啃我们这个铁桶呢。他们不怕啃掉自己一口牙,最后还得不偿失吗?”
“因为他们只有黄沙而没有可以耕种的田地,因为他们有日复一日吃不饱肚子的百姓不断起义。凭单于俱孤注一掷、拼死一博的勇气和那收服了周边部落的铁腕,他们并不是闲着没事想来试试我们这个铁桶能不能让他们啃掉牙,而是不得不用一口牙来把我们这个铁桶咬裂,撕出一条属于他们的生机。”
父子俩说完把地上推演用的碎石打散,一起站了起来。眼睛不眨地看向山的那边,这不是一场局势已定和势均力敌的战争,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搏斗。
浮山寺的藏经阁里,温元提笔发呆,不小心舔了毛笔尖一口,连忙"呸呸呸"的往外吐口水。
"这墨怎么吃起来不臭,还挺香的?"温元咂巴了几下自言自语道,正好让从外面进来的薛星穗听到。
"小姐你说什么?"外面雪大,薛星穗拍了拍肩上的落雪,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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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没事,我自言自语呢。"
"啊。"温元一开口,嘴里的黑墨就暴露了出来,"小姐你又吃笔尖,什么毛病呀!"
薛星穗刚进屋,又认命地走出去端热水进来给温元漱口了,"小姐你怎么从山下村子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还染上了这吃墨的坏习惯?"
温元喝了几口水,冲到吐出来的水是清的时候才停,又乖乖张着嘴让薛星穗用帕子帮她把牙擦干净。温元能想什么呢,她当然在想前段时间下山的事。
上次风寒,她和师父师兄还有一些义诊的大夫在村里坐堂了几天才解决。也正是因为待的久,她也知道了村子里的一些情况。得了风寒的人大多是湖州过来的百姓,他们还没适应圆月的气候是其一,没钱,舍不得添衣吃饱,住的茅草屋处处漏风是其二。
也是那时候温元才知道,之前朝廷招兵告示里给出的条件是多么有限。灾民最多不过六两白银,还是一户两人从军的情况下。一户走两个青壮年,剩下的几乎就是老弱妇孺了。
他们得到的几亩地和荒地任开权,有没有力气去开另说。就算开出来,荒地贫瘠,不好好养护个三五年,根本没有收成。
至于那几亩水田旱田,种出来的东西也远远不够一家人吃食,所以几两白银就是他们唯一能撰着的活路,轻易不会动。
在这种情况下,寒冬不生病才不正常。
除了这些之外,温元还发现了一个问题。
从湖州来的流民太多,就算路上因为各种艰难死亡了小半,撑到圆月的还有大几万。军队征集走了一些年富力强的,也还余二三万。
圆月城里寸土寸及,是没有办法拨出空余地方安置这么多人的,所以他们被分散安置到了好些村子里面。
这就造成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原住民并不乐意接受这些外来户,朝廷强制安置更是引起他们内心不满,结果就是原住民联起手来抵制、孤立外来户。
他们把村里污沟烂渠、垃圾遍地这些最不好的地段分给了外来户居住不说,外来户新来,田地、牲畜都要置办,在这些问题上原住民也是处处为难。
久而久之,双方矛盾越来越深,再不解决恐怕暴/乱只是迟早。
温元叹了口气,归根结底还是穷。
要是双方都能吃饱喝暖,就不会还在这些小问题上诸多计较。
蚯蚓肥已经在进行中了,现在只等开春发酵完成,拿院旁薛星穗的菜地来做试验。要是顺利的话,秋收就能出效果,最迟后年就能推广出去了。
肥料的事是急也急不来的,能急的来的只有之前因为流民安置被耽误的铺子和工坊。
这两样一开,别的不说,至少能提供一些工作岗位,让现在无活可干的流民有事可干,暂且缓解一下他们的经济压力,还可以减少他们在村里和原住民的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