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昨天的夜色永远停留在过去,红狐跃上屋顶,地面的荒芜渐渐在眼中清晰起来,可残破之中又好似能窥见细小的绿意。
它在狼藉的屋瓦上奔走,朝霞也跟着它暗淡的身影移动,把一幢幢屋子染成薄粉色。
它远远看见一人孤单的背影,便一跃而下,化作人形。
霞光从沈长策身上渡来,他神色落寞地看了一眼漱丹,把缚仙丝交给他。
“他说给你。”
漱丹接过那缚仙丝,只觉得那缚仙丝在手中蠢蠢欲动,其中灵气好似就要冲出他的手心。
“我猜他是要告诉你,这缚仙丝尚且残着他的心头血。这应该也是它能所向披靡的原因。如今天地无主,没有天规章法,四处灵气泄露,到处是机缘,也许有什么办法,能让清晏复生。且以后也不会有人阻挠你。”
漱丹爱怜地凝视着那缚仙丝,紧握手中,竟有些激动难抑,一时双目含着泪水。
他又望向沈长策:“那伏江呢?”
沈长策一双眼早就暗了下去,没有一点光彩。
漱丹低声道:“如果清晏要以死解脱,我绝对不会让他死,就算他痛苦,就算他恨我。今后你的日子,可不比两百年前好过。如果是我,我宁愿一死了之。”
沈长策置若罔闻,他盯着脚下的尘土,看了片刻。
他转身走了。黑色的披风如浸在水中,沉重地垂在身后。他的鞋里像是灌满沙石,步子坚定又麻木地往前。
世上有许多种人,有人为权死,有人为爱生,沈长策与漱丹都是后者。漱丹对他抱着些同情,可却不知他此时心中在想什么。
漱丹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寂寥又可悲。
上天好歹给了他希望,可却给了沈长策什么呢?
傍晚,天空一片血红。
沈长策从地狱的火海中取了火种,火种在云上蔓延,气势汹汹,顷刻燎原,琼楼玉宇在火海之中化为灰烬。
当最后一座仙阙倾塌,天外天的水面顿时波涛汹涌,淹没了整座天外天。宫殿内人间的玩物宝贝,仙柱玉石,俱被巨浪绞碎,化为粉末。
那囚禁了太界上仙多年的牢笼,连同太界上仙的孤寂,一同化为乌有,所有痕迹都消失不见,好似那天外天从来不存在,那天外天上的人也从来就不存在。
晚霞过后,人间的夜里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天上的尘埃也落在了土里。
第二天,大地草木葱郁,万物复苏。早起的人仰头看见了晴空,不论是谁,心中都有些莫名的惆怅和感动。
一个年轻的女人在早晨醒来,听闻雨停,便推开窗户。她看着天地清明,绿意葱葱,不知为了竟落下眼泪。
书生从身后抱着她,好生慰问,才平复下心境。
等书生背着书篓出去卖画,她走到后院,纤纤素手在池中一搅,波纹荡漾开来,满池残枯的莲叶竟然在秋天变得生机,娇嫩的莲花开满整座池子。
那书生到了街上,看天气不错,心情正好。他才展开画来,只见他的画如被施了仙法一般,一朵朵鲜红欲滴的莲花竟在他墨色的莲叶里盛开。那书生正一脸傻相,却已经有不少人远远地看见,上来问价。
一年轻人买了画,便屁颠颠跑去一间医馆,双手呈送给那神气的老郎中。那老郎中看了画,吹胡子瞪眼:“什么不学好,就知道买乱七八糟的东西毁我清誉!”
那小伙被骂得怔愣,委屈道:“这画便宜,我就想送给师父・・・・・・”
“嘿,还是因为便宜送给我?”那老郎中朝着傻徒弟大骂了一通,骂累了,抬头看天气不错,还是喜滋滋把画收下了。
两百年的动荡尘埃落定。
能力在人之上的妖魔神仙,全被一场百年大仗搅得七零八落,就连人间都分为了五国。各处势力平均,彼此抗衡,暂且安分。
天宫破碎,天上已经没有神仙供人仰望、跪伏、祈愿。所谓的仙法、神力散落世间各处,归还给了大地上的生灵。今后无论是妖魔神仙还是人鬼,强大或弱小,爱或恨,皆无定数,全靠自己。
再无任何一种生灵天生凌驾于他人,再无一种规矩能永远束缚于任何人。
地府之中,鬼王在黄泉旁坐着,盯着脚下的泉水。
孟婆远远便看见了他,她走近了问:“鬼王,今后这鬼魂,汤药是给还是不给?”
沈长策道:“给。若是他不愿,那便不给。”
孟婆问:“我怎么知道,他是愿还是不愿?”
沈长策道:“若能不畏惧痛苦,把碗扔去不喝,那便放他走。”
“放他走去哪?”
沈长策又道:“让鬼吏送他去轮回,若实在拦不住,他想去哪就去哪。”
孟婆听了有些诧异,沉吟片刻,便桀桀笑了:“你这规矩,就和没有一般。人间厉鬼前缘多了,不得安稳,阴间戒律规矩不严,终会衰落。”
“我只是靠我的意愿定下规矩,给所有恩怨一个疏通的活路。若它真有什么不妥,谁要反对,大可来取我项首,钦定新规。我既没有通晓天地,也不是战无不胜。”
孟婆盯着他,觉得有趣,古怪地笑了:“好,好!但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孟婆走了,不一会儿又有小鬼过来。
小鬼弯腰禀报:“鬼王,查出来了。那乌龟前世是只白皮毛的小狗,一两个月就死了,后来又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实在命运多舛。后一次太界上仙让它投生变成乌龟,这才长寿。您看・・・・・・”
小鬼看那鬼王忽然盯着他,心中有些紧张,还未问下去,鬼王已经撇下他,匆匆朝那阴牢走去。
阴牢就在刀山火海的悬崖上。牢中空空荡荡,只有太鼓一个。
他生性胆小,眼看着外边恐怖的地狱景象,早已蜷缩起来。
本该化成乌龟才是,可他听闻伏江死了,哭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只任由自己歪倒在角落,狼狈不堪。
外边传来的脚步声,他听见了。等脚步声停在跟前,他才勉强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