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街道上还没什么行人,路面凹处水洼晃着涟漪,映出半亮的天色,一只穿着布鞋的脚不管不顾地踏进来,溅起水花,又带着湿漉漉的脚步声跑远了。天空里还飘着雨丝,锦儿赶到林自南和凯思的住处,喘着气,连额上发上染着的雨水也顾不上擦,忙按电铃,由于天早,怕里面人听不见,不间歇地又按了一气。慌慌张张拧着手在门外跺了跺脚,挺了脖颈想往里瞧――终于来人开门了。是姑爷。
凯思远远见了她,顿了顿,但还是给她开了门,说了一句:“进来坐罢。”言罢,转身就朝回走。
锦儿忙喊住他:“不是,姑爷,俺现在要找姑娘回家一趟。”
凯思听了,蹙眉,回顾问她:“你们找南做什么?”
“老爷他不行了。”
>>
凯思将锦儿带进屋中,指了指书房,道:“她在里面。”
锦儿觉得今儿凯思有些奇怪,但心中也来不及多想,见书房的门紧阖着,门底的缝漏着一道光,知道林自南确乎在里面,奔上去敲门。敲了半晌,笃笃的,却不见开门。锦儿急了,忙扬高声音嚷道:“姑娘!太太央俺找您回去!”
门没有开,却听见一声巨响,“咚”得一声,在门后炸裂,像是书本摔在门上的声响,裹挟着不知名的怒气和拒绝。锦儿跺脚,叫道:“您别跟太太闹脾气呀――是老爷他不好了,说要见您!”
里面沉默了。锦儿绞着手指,咬牙等了片刻,还不见里面回应,心中着急,劝道:“是老爷,是老爷想见您……想见您……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里面还是不答应。锦儿遂求助地望向凯思,祈盼着他能说上一两句话。她想起姑娘和姑爷一起做馒头,看起来感情好极了,要他能出声劝说,必是有用的。锦儿朝凯思道:“姑爷您说两句?”
凯思叹了口气,摇摇头,意思好似说他也没法子。
“我不回去。”里面给回应了,却是如此冷淡的回绝。
锦儿怔了怔,焦急道:“俺们又不是赚您!确实是老爷身子不好……您是他唯一的血脉。俺读书不多,却也知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您是大家出来的小姐,这时候怎么能不在阿爷身边哩?”
“没什么道理好讲,”里面语气是从始至终的冷漠,“我受够了。”
锦儿觉得此事简直不可理喻,气急之下,她道:“俺真没见过这种事儿。事情也说了,道理也讲了……俺这趟差事可真不讨好!”
“这种话同你雇主说去!”里面人显然是没了耐性,“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外人,传个信就罢了,答不答应是我的事儿。怎么,还想掺和一脚林家的事?闲不闲哪?”
这话说得狠了。锦儿气道:“俺便是个外人,也晓得恩,晓得情!”说罢,转身甩手便走了。
凯思见锦儿离开,瞧了一眼仍紧闭着的门,想了想,还是上前敲门。
“有完没完?!”里面的人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那声音到末了,逐渐压抑地转了哭腔。
“南,是我。我能进来么?”
里面不作声。凯思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却发觉是没从里面上锁的。他松了口气,拧开把手走进去,刚踏进几步,便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本甚厚的字典,他俯身捡起,再往左看,先是见了满桌凌乱的稿纸,再就是扔了满地的纸团。凯思环视一周,不见林自南,心中正疑惑,却听见低低的啜泣声,像一道蜿蜒的细线。他顺着线寻过去,发觉林自南正蜷在书桌与墙搭构的角落里,捂着脸哭。她把哭声全都憋在胸腔里,肩膀都在打哆嗦。
凯思在她面前蹲下身,也不出声,也不触碰她,只是静静看着她哭。
林自南哭了片刻,没抬头,藏住脸,却伸出一只手来搡他,说话声也是沙哑的,是浸着眼泪的扭曲声音:“别看我。”
凯思拿起一只手捂住眼睛,道:“我没看了。”林自南稍微从漏出的罅隙里见了他的举动,想笑,却觉得时间状况都不太对,但心中的抗拒毕竟是减淡了。
凯思手没放下,继续道:“我觉得你应该回去看看你的父亲。”
林自南低低地“嗯”了一声。
凯思伸臂抱了抱她,松开了,道:“我先出去。”遂站起身,很干脆地走了出去。
林自南听见他的脚步声远了,渐渐听不见了,才抹着脸上泪痕站起身,出门朝盥洗间走去。
>>
林自南见天上还未放晴,心里害怕走到半途下暴雨,转身去找伞。凯思拿来递给她。林自南低着头,也不瞧他,手接了伞,才低声问一句:“你陪我回去么?”
“可以吗?”凯思颇为认真地问她。
“……走吧。”
“行,那我带件外套。”凯思往屋里走。林自南就站在门口,呆呆仰首地望着天上丝丝拂落的雨,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她觉得脑中乱得很,又觉得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