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巷口寻他千百度,嗅得
入夜,一个黑影趁着夜色下山而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海宁县中,一路飞檐走壁,往县衙的方向而去。
余小尾一身夜行衣加上黑绫蒙面,抱着一颗歪脖子树猴儿似的攀援而上,在院墙上摇晃了几步后跳了下来,躲在院子里一棵挺粗的大树后头眯着眼睛四下张望。
衙门这个地方,爹爹在世时她还来过几次,余家被诬陷贩卖私盐的案子让她对这个地方恨得牙痒痒,曾经就有过翻墙进衙门把前任县太爷暴打一顿的想法,然而随着爹爹的离世和自己带着余家的伙计上了靶子山之后,就没再提起过了。
但至于衙门里有多少守卫、几个时辰换一次岗的事情,她多少心中有数。
余小尾轻松地避开值夜的守卫,猫着腰东躲西藏,总算是顺利到了内衙。
进了宅门往西边拐有一花厅,花厅后边,隔一个院子,就是县太爷住的上房。此处更僻静些,眼下已快到丑时,几间屋子都熄了灯火,唯独有一间小祠堂还亮着,余小尾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捅破窗户纸瞧了屋里头的情形。
香案前供奉着烟雾缭绕,当中独独跪着一个男子石像般纹丝不动,是她熟悉的月白长袍。
余小尾暗中一想,这不是稀饭兄弟么?怎么跪在这里?
“什么人!”
远处巡逻的守卫朝这处高喊一声,余小尾吓了一个激灵,不管三七二十一绕过小祠堂,顺着旁侧的小窗一个飞身而入,打翻了灯油,落地时脚下踩了油一滑,重重摔在了地上――
“哎呀!”
糟糕――
屋里的陆轻舟也吃了一惊,慌忙起身走到一身黑衣的余小尾身边来,“你是何人?”
“别叫别叫!是我啊!”余小尾忙中拽下蒙面的黑绫,露出一张因为除了痛而扭曲的惨白小脸,几日前的伤还没好全,这又摔了一跤,呲牙咧嘴地摆手,“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可千万别把我出卖了啊!”
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二人躲避无处,余小尾捂着腰把窗户关好,待陆轻舟环视一圈后,盯上香案之下的帘子处,“这里可以躲避一阵!”
“快把这里围起来!”
余小尾本来还有些顾忌,眼下也不顾得那么多了,猫着腰就往香案底下的帘子后钻,陆轻舟一边慌忙理好帘子,一边清了清嗓子,“门外何人喧哗!”
门外的守卫恭敬回话:“少爷,小人夜巡发现有人擅闯内衙,进了祠堂!”
陆轻舟在香案前跪好,与藏着的余小尾不过两步的距离,“我一直在此,未见什么擅闯之人,你们去搜别处吧!”
门外的声音安静了片刻,而后又加上一句:“回少爷,我等奉陆大人之命看守内衙安全,不得不入内一看,请少爷开门!”
陆轻舟也不示弱:“好大的胆子!”
“得罪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双扇木门就被从外侧强行推开,带刀守卫鱼贯而入,个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这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此时陆轻舟缓缓从案前起身,向为首之人走来,“放肆!这是供奉先祖的地方,岂容你等如此闯进来!”
为首的守卫发觉屋里果然一切正常,心生愧疚,收了刀抱拳颔首道,“小人巡查不力,请少爷见谅!”
陆轻舟气定神闲,“若还当我是少爷,就尽管搜。”
香案底下的余小尾倒抽了一口凉气,陆轻舟啊陆轻舟,万一人家不当你是少爷,岂不是要搭上我的小命儿?!
然而那为首的守卫则朝手下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余下的守卫会意纷纷收了刀,“少爷言重了,请少爷早些安歇,小人这就离开。”
众守卫列队离去,好生从外侧关上了门,内衙里再次安静下来,陆轻舟余光瞥见那帘子动了动,低声道,“别出来。”
余小尾果然听话地一动不动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闷在里头瞧不见外头的情形,想要开口说话也不敢,隔着一道帘子眨眨眼睛,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响。
“等他们搜到别的院子里再出来。”他又说。
余小尾暗暗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毕竟她旧伤未好,经不起折腾了。
“那他们要是不走怎么办啊……”余小尾等了一会儿,学着刚才陆轻舟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
他没回答。
“稀饭兄弟,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余小尾问得胆大,心中指望着他能说出些“不忍心”的话来,也不枉他们在庆平寨里相处的那些日子。
隔着一道帘子,余小尾禁不住傻笑,等着陆轻舟的回答。
然而陆轻舟沉默了好一会儿有没动静。
余小尾有些失望,闹了一晚上也困了,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地蜷缩着躺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地掀起帘子的一角,看见的只有他跪在自己眼前的膝盖处,即便四处也没人盯着,陆轻舟也不偷懒,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目视着前方祖宗牌位,毫无困意。
“话说,你为什么要跪在这里啊。”余小尾胳膊枕着脑袋,边打哈欠边说。
“因为无能。”
“跪这么久,膝盖不疼么?”
“没什么感觉。”
“是因为你爹吧。”余小尾轻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小时候也总被我爹罚跪,鸡兔同笼算不明白就要跪,账本看不懂也要跪,习武偷懒还要跪,不过我爹心疼我,我最多跪上半个时辰就开始耍赖,实在不行就嚎啕大哭,我娘走得早,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说不准一心软,就放我一马。”
陆轻舟听着她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不由得心中一软笑了笑,便是这样不算落魄的人家,最终也落得如此浪迹天涯的境地。
余小尾撑着下巴挑逗着他,“哎,这法子管用得很,要不你也试试?”
听了这煞风景的话,陆轻舟立刻敛了笑意,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咳咳,你正经些,不要浑出主意。”
“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撒娇扯皮这种事情,你一个大男人肯定是不愿的。”
陆轻舟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故意把头抬高了些不去想她。
余小尾才不顾忌这些,抬手把帘子撩开些,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落在他身上,自己也心里有数,她虽然鲁莽,但也不傻,“我早说了,你那想法要是让你老爹知道,铁定要抽你一顿的。”
小尾心中明镜儿似的,他是县太爷的儿子,不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旦选择和土匪站在一起,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