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孩子
“这是你爸，快跪下磕头......”
“我都不认识......”郑浩嘟哝着。
“哎，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是你爸！”
郑浩看了看墓碑上那人的照片心里偷偷说，就是不认识嘛。
“江叔叔，你不是说你是无神论者吗，为什么还要祭拜人？”
“这......哎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同学们都说我没爸爸......”郑浩小声说：“我都说我接受了没有又怎样......你非得说我有，然后就带我来看墓碑......”
“你看，这不是为了你好吗......唉算了你小你还不懂，但是你得对你爸尊敬，他可是人民警察，为了人民牺牲，那是家国大义......”
“一群怪人。”郑浩往墓碑前一坐：“我不明白，江叔叔。”
“怎么个不明白法？”黑夹克中年男人终究心里难受，拍了拍小郑浩的肩膀。
“你说我妈，她是不是很讨厌我，只想当官？”
“怎么可能，哪有家长不喜欢孩子的呀......”
“为什么就没有呢，男生大多数都喜欢女生，但是也有喜欢男生的小男孩；小猫多数都喜欢小猫，但是也有能和小狗融洽相处的。你怎么就知道，我妈就一定会喜欢我呢？万一她就是那个......额......喜欢小狗的个例呢......”郑浩那时候才七岁，有时候说话逻辑不甚清晰。
“话是这么说......”
“而且妈妈见我去明显没什么好脸色，她以前帮助过的犯人甚至都和她关系更好，她见了面可欢喜，对我特别冷淡......”
“你要明白，小浩浩，你爸爸和你妈妈都是特别伟大的人，他们一个因为家国大义牺牲，另一个在工作岗位上受了伤，他们是应当受到尊敬的，不管是那些被他们帮助过的人，还是那些没见过他们的人，都应当对他们表示尊敬。”
“哦......”郑浩擡起小手摸了摸墓碑上他陌生的照片：“那......那我呢？”
“你说什么？你大点声嘛，江叔叔耳朵不太好，你......”
“哎，班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家长啊？”
“班长，你家里到底怎么回事嘛，你倒是跟我们说说呀~”
“班长，你就说嘛......”
“刘子睿！王莫涵！张洋！你们三个下课不去厕所就老实在班待着，别在这碍眼！”老师尖刻的声音传来：“还有，以后别啥都瞎打听，班长你跟我过来一下。”
郑浩慢吞吞的走到办公室：“老师......”
“郑浩啊，以后他们要是再取笑你，你就和老师说......”
“老师，他们没有那么多心思......”
“你不用替他们遮遮掩掩的！老师跟你说，我给你撑腰！什么同学情面啊不要想那些，你是烈士子女，不是他们能随便侮辱的！”
“......我知道了老师。”郑浩低着头。老师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发，眼里噙着泪：“你说你长得还怪高的，你爸爸要是知道你学习这么好......”
郑浩嘴里含着老师给的糖出了办公室，周围那几个调皮的想和他搭话的男同学都坐回了座位上，他们几个擡头看了一眼郑浩，不情不愿的低头什么也没说，只是你戳戳我，我看看你的，用眼神交流。
郑浩一时间简直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难受。他清了清嗓子，走上讲台：“把周记本拿出来......”他总觉得周围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他羞愧的低下头，但是又想起那些叔叔婶婶们的叮嘱，他不能羞愧，于是他擡起头来，做出威严的样子......
“李叔，你说，我报什么专业......”
“哎呦！你都开始报专业了是吧，你看我这脑袋，这都给忘了，那你妈怎么说？”
“我妈......”
“嗯，她怎么说？”
“她最近神智不太清醒......”
“啊......我好久没去看她了，她那边的组织怎么说，没去看她吗？”
“......去了，但是赵叔叔他调走了，新来的是于叔叔，他和我妈不算很熟......”
“啊......哎，他们那边我还真没注意过来着......你妈现在什么状态？”
“我妈这两天……唉，还是老样子，躺着的时候多。但有点事儿，我这心里头有点绕得慌，跟您念叨念叨。”
“她人是躺着的，可嘴时不时会嘟囔。十句里头有八句，还是她们单位那点事儿。老是突然抓住我，手劲儿还挺大，说‘那份报告下午必须交到局里，小张等着呢’。我就跟她说，‘妈，咱都病退了，享福了，不想那些了行不行嘛’。她当时像是听懂了，‘哦’了两声，可过不了一会儿，又绕回去了。这次更吓人，她眼睛都有点突出，就盯着我，特别认真地说，‘王厅长，这次总该轮到我了吧？’……李叔，您说，她这……怎么还把王厅长给想起来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李耀辉摸着下巴，沉思好久：“不行，你带她检查检查？还有什么情况？”
“还有更奇怪的。有时候她正迷糊着，会突然坐起来吓我一大跳，特别紧张地问我，‘郑锋，你听，是不是孩子哭了？哭得那么厉害，你去看看呀！要你干啥，你跟你那虎六舅一模一样，干叫不动弹！’……我都有点害怕了，你说那病房不大点又不连着妇产科，哪来的孩子？我告诉她没声儿，她还不信，非说有。接着就念叨：‘他爸呢？让他去冲点奶粉，这孩子肯定是饿了……’”
“李叔，我爸……他走得早，您是他战友，这您最清楚了。可我妈现在提起来，那语气就好像我爸只是出门买个菜没回来似的。一会儿说他下班该回来了，一会儿又埋怨他不管孩子哭……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我爸也根本没......没等到我出生就......
“我原先只以为她是病久了，身子虚，脑子也跟着有点糊涂，想些以前的事。可这……这好像不止是怀旧那么简单。她说的那些话，东一句西一句，时间全拧巴了，人也都对不上号。张嘴闭嘴处长，有时候还念一些我根本不知道的名字......那种执念好像焊死在她脑子里了，比眼前我这个大活人都真。还有我爸……还有那压根不存在的孩子哭声……”
“哎呦你这说的，说的我心里……咋有点毛毛的？你妈这可能不是单纯的病了啊，我怀疑她脑子可能出了点问题......等你报考完你领她去看看吧。她今年多大了？”
“她都54岁了呀......对了李叔，你希望我报什么学校啊？”
“公安大学！那必须是公安大学啊，你想想就你这个分数上公安大学不是绰绰有余，而且那也叫继承你父母的衣钵......”不知道为什么，李耀辉说这话的时候没看着郑浩，反倒是像在看着另一个人......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又退去，直到最后归拢于许磬坤温和的眼睛里。
“所以，那你呢？”
许磬坤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擦了擦郑浩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