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
废墟
“你上次都没说要去延春市,怎么,是想吃正宗延春辣白菜了?”楚天青微微笑着说。
“延春有我在乎的人,你只会瞎说。”郑浩撅了噘嘴。
“还在乎的人,小情人呀。”楚天青的脸贴在车窗上。春一白送他们去的车是一辆越野车。这辆车哪哪都好,就是不防弹。
“就这世道你不带防弹的能行吗?”春一白走之前还担忧的说:“眼瞅着我要去辽省指挥作战,你说你要是遭遇伏击什么的......”
“放心吧,我比你们安全多了。”楚天青拍了拍那个装着完整“warmech”的箱子,笑着说。
春一白瞥了一眼楚天青的小虎牙,微笑着叹了口气:“说的也是,说不定到时候我还得用你帮忙呢,雷达持续开着啊,别到时候我着急你还收不到消息。”
“知道啦。”楚天青握了握春一白的手:“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也算是帮我自己,帮我父亲。”
听见楚天青正儿八经的叫“父亲”,春一白愣了片刻,随即眼睛里就有了亮晶晶的东西。楚天青的话让他也想起那个秦青还在的时代,那个他可以叼着小烟“奉旨办事”的时代。他不需要考虑太多,青青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等到真的坐在了决策的位置上,才知道执行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想的实在太多,顾虑的事情也太杂了。他这时候才发现,有很多东西是凌驾于感情之上的。为了感情能够做这做那的人,一般都是说的轻巧。譬如楚天青,他确实事事都为郑浩着想,但当郑浩有可能泄密的时候,他不也直接给郑浩关起来了吗?
看着远去的越野车,他愈发担心起来,心里就是不太舒坦。东四区的新一代有生力量里面,楚天青是天赋最高,最聪明的。他有的时候太希望楚天青能接他的班了,在他干不动的时候。
“郑浩我真是服你了,墙都不扶就服你。这你都不知道他家什么线路你就敢来?”楚天青唉声叹气的抱怨着。
“行啦!我记得就是这块啊,不过应该有棵树来着,怎么这么平呢......”郑浩下了车在地上转悠来转悠去,一直寻找他心中的路标:“这不对劲吧......我记得应该是这啊......”
“郑浩!”楚天青忽然注意到为了凉快郑浩没穿外套,一个单毛衣就下车了,气的赶紧给他拿了一个羽绒服披上:“你不要命了呀,这都进十一月了,冻不死你丫的!”
“我都忙活忘了......”楚天青看着郑浩一边叨咕一边头发里冒热气就想笑。
“谁家后生在这吵吵把火的呀......”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从一栋陈旧的房子里出来:“我们这边都一二年没来过车啦......”
郑浩连忙上去询问:“奶奶,老王家在哪啊?”
“老王家?你说哪个老王家......这边一大片老王家,我也姓王,这边就是王家店!”
“王家店......哦,王家店,那找对了,起码前面没走错。奶奶,我记得这个道边原来有一棵大树,去哪了嘛?”
“你说大槐树啊......”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走到那附近,用拐杖敲了敲土地:“看没看着这院墙,砖头的,咋这么黑?当初打仗的时候大兵一个□□,大槐树就烧没啦,可惜了了......大槐树大呀,火怎么都扑不灭。有个身上带仙儿的女孩子就说那大槐树里面的火呀,是一个大鸟带着飞出来的,以后咱这就能飞出一只金凤凰来。人都说老仙儿说的准,那准不准的我也不太看好。我们这连个好看的姑娘都没有,谁家金凤凰缺尾巴少毛的呀......”老太太一边摇晃脑袋一边往家走,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等......等一下,奶奶,你刚才说,一个身上有仙儿的女孩说的......那女孩是不是也是你们村子的?也姓王?”
“是啊,你找她看事啊?”
“我......”郑浩有些结巴,但最终还是说:“我要找他爸他们,他爸,或者他弟弟也行,他家在哪呀?”
“你去他家干啥?”
“我以前受过他家恩惠,现在我来报恩来啦!”郑浩尽量让自己的脸色好看一些,指了指手里和车里拎着的高端水果和礼品。
“就那边!”老太太指了一指:“你要是现在去还能看见半拉砖墙,后院还剩下一半。剩下的全都被大兵轰稀碎了!”
雪下起来了。
楚天青是第一个意识到雪下起来的。一开始,他只觉得是风,是风把周围树上的浮雪吹下来了。他看着一点从云层里漏出来的细碎的光照亮一点点雪花,就像舞台的闪粉一样惹眼。
后来他发现不对。他看见四周深深浅浅的雪地上被风吹起一阵阵如蛇一样的雪流,擦着脚边裤管,在他周身游荡。
他觉得有些冷。
当他靠近郑浩时,第一次发现是下雪了。
雪花从天而降敲击在郑浩的黑色羽绒服上,从一个不小的雪团打散成一片片雪花,雪花精巧剔透,让他禁不住的多看几眼。
他忽然意识到,树上的雪不会是这个形状。
再度擡头看去,阴云就不可避免的被注意到了。他本想拉着郑浩告诉他下雪了,可是郑浩却不回应他,一直看着那一片废墟残骸。
雪忽然就大了。雪苍苍茫茫的落在广袤无边的东北平原上,雪积在树枝上,田垄间,柴火垛里,飞在天上遮住了太阳,落在睫毛上,头发上,衣服上,满身满眼满心。雪来时候是有味道的,雪的味道恰似血的味道,铁锈似的。那种冷,那种割人的痛感。
天上地下一片无际的白。楚天青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又说不上到底什么地方奇怪。终于在环顾四周之后,他看向了树头。
树杈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别说叶子了,麻雀也没有。
他知道了。
太没有生机了,怎么会麻雀都没有呢?怎么可能呢?都哪去了呢?
真的一只都没有,只是冷冰冰的雪......
但说是冷冰冰,似乎也并非全然如此。他看着郑浩的头发,在寒风中摩擦飞舞,倒是给了他一种独属于他的熟悉的温暖感。他在风中雪中甚至能听见郑浩头发互相磨蹭的声响,那种专属于冷冽地区的发丝的声音。如果非要拟一个比喻,或许是松针与雾凇的关系。
“郑浩......”楚天青走到郑浩正脸前。郑浩的眼睛一直看着那扇窗户。这是唯一一个完好的窗户了,其余的部分都已经被炸了个稀巴烂。大部分碎片都埋藏在烂泥里,埋藏在雪地下,只剩下一堆一块古旧的瓦片——有些瓦片上面还有楚天青没见过的古色古香的刻痕,只不过太过久远了。
郑浩的手没有戴手套,就这么放在房子的后门把手上。楚天青眼瞧着就心疼,也有些生气。
“是怎么样你在这纠结也没有用!”楚天青一把推开郑浩直接把屋子后门踹开。
明显的破败,了无生机。连蜘蛛网都没有,周围只有灰尘。
郑浩的脸一下子变成没有生气的灰白色,嘴唇也哆嗦着。
“没......没人......”
“别灰心!”楚天青呵斥着:“这不是有灰尘吗,有灰尘就证明有人生活过!”
郑浩颓然的坐在凳子上,看着被炸弹炸毁的前厅,看着他当年和卢毅甄一起推开的铁门,看着当年那条大狗被拴着的地方......不知是哪里漏雪飘到了他身上,这雪就像一直要跟着他似的,怎么也挣脱不掉,怎么都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