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
回想
楚天青听着哔哔啵啵的火焰声和滋滋啦啦的烤肠声。这种声音一时间给他一种壁炉的感觉,他想起那种令人愉快的堆满了松木的火炉,而他和郑浩坐在一个软包沙发上......
也不尽然,不全是那种声音。他听见时间流淌的声响,听见呼呼的北风与雪吹过之后时间流淌的声响,犹如巨大的火车忽而破空而去,轮毂沉重的碾着铁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声响——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种既定的轨道之宿命,重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挡之力量。
现今很多人都忘了的是,在以前,是有一种叫扳道员的工人的。他们专门负责手工的根据指令把铁道扳到正确的位置。当然了,对于那一辆飞驰的火车来说,他们只需要听从上级指示就好了。但是对于这一辆时代的火车来说,到底谁是扳道工?扳道工或者扳道工们到底要怎么扳才最好?事实是只有完成了才知道的。
好难抉择,在经历了四年东四区和两年汉都生活后,楚天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辜负不了父亲的眼睛,更没办法不在乎郑浩的眼泪。
“郑浩,你能给我讲讲你和卢毅甄的故事吗?我很想听。”楚天青忽然低着头说。
郑浩愣了愣。自从他上次贸然说了有关卢毅甄的好话楚天青不高兴之后,他几乎就不敢再提了。如今楚天青居然主动要他讲一讲......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也不敢多想啊。他倒不是多怕楚天青,但他是真的很担心让人不高兴。
“你真要听?”郑浩有些迟疑的问。
“当然要听啊!”楚天青饶有兴致的又塞给郑浩一根烤肠:“大概就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吧!”
郑浩的眼神逐渐变得遥远而盈满回忆,他轻而又轻的开始讲述过往的事。
“第一次见到卢毅甄的时候,是我大二。他很优秀,考上了号称最难考的洪江警局。他作为学生代表讲话,站在特别特别高的主席台上,太阳照着,很亮。
“我那时候瞧不上这种荣誉,觉得不过是循规蹈矩的产物,但是班里女生都说他长得帅,下台之后一窝蜂的就迎上去问东问西的。我的一个叫岳明明的女同学,跟我关系很好的,非要带着我去看。我当时的关注点全在卢毅甄的身高上。我寻思这么高的个子也能当警察吗?”郑浩说到此处,轻笑了几声。
“是他先追的你吗?”楚天青问。
“这么听着确实有点像他先追的我哈,但是并非如此。是我先追的他。为什么追他呢......其实也挺奇怪的,我应该跟你说过的吧我当时是个很阴郁的小孩,就是那种......你说成绩吧其实挺好的,但是不合群。那时候有个fps游戏很火,我室友都在玩,但是我连wasd都不太会打......”
“哦,哈哈哈哈,然后呢?他很新潮?”
“他确实很新潮。反正在当时的我看来是的。在和他交往......哦不,在还没和他交往之前,我就很憧憬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你能懂那种感觉吗?是那种我从未体验过的人生,甚至到现在,一直都是。不过那时候我是很幼稚的,而且幼稚的认为自己很成熟。记得我当时就只觉得我和他不会长久,所以我一开始只是拿他当做一个合适的带我一起玩的人。这谁能想到一处就是六年呢......从他的身上了解些我不知道的世界,这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其他的原因就比较恶俗了,我感觉我们的相遇在心理上是说不上美好的。我就觉得大概是......这样被追捧的男人被我追到手了我很有面子吧,或者说是你看你们都追不到的男生不还是被我弄来了,所以我不合群是因为我比你们优秀,你们都是low货的意思。唉,说白了都是不合群导致的。本来就不合群,要是心里再不尖酸刻薄一点,岂不是要抑郁了。当然了,他对我很好,超乎我意料的好。我当时只觉得他是不是个恋爱脑什么的,后面才发现其实他是有些可怜我的,作为一个比我年纪大的人,他可能更能了解人到了某个年龄到底会想什么。他对我的包容是很明显的,起码现在回想起来是这样。我第一次玩电脑游戏,第一次抽烟,第一次去酒吧喝酒,第一次主动索吻,都是和他一起。他鼓励我和他一样考去洪江区警察局,我本来是觉得太难太累了,但是他跟我说,和他在一起不是很开心吗?我从那时候大概就真的心动了。小甜甜你是一个本来就很精彩的人,你不知道我遇到他的那种感受。我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这样的人居然是警察这个国家是不是完蛋了,哈哈哈哈哈哈......但是后来他引用的一句话说的很对,是梭罗说的。他说,我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公民。所以啊,我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警察。他是这么说的,多少有些诡辩,但是也有些道理吧。很奇怪,跟着他就是让我心情舒畅,而且最搞笑的是,上面我说的所有种种,其实都在我的预演的设想中,所以我主动追了他,我追他的方式也很奇怪,我根本不善于和人打交道,跟他打招呼甚至是他先一步的。我去看他的时候不愿意和女同学们一起往他身边挤,就在那一边看手机一边坐在自行车座上等。结果就是这样硬生生等了一个小时。他也真的很热情,直等到所有人都走了食堂都快没饭了才肯罢休。本来我计划是要没剩多少人的时候混进去给他一个下马威的,结果就剩下我们俩了我也只能跟他‘哥们’一点了。那顿饭还是我请的呢,他吃的烤鸭饭,我说这又咸又干的,他却说这个是他最怀念的食堂菜。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以前为了省些钱,咸了就可以多喝水,多吃米饭。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天的傍晚,他主动在校园里面在夕阳底下抽起烟来,给我点了人生中第一根。他抽的是迎春,我不太喜欢烟,但是迎春可以。我还能清楚的记得我第一根烟的烟雾就像某种不知名的生物一样飘飘悠悠的在夕阳底下打旋,反倒把他的脸的轮廓显得没那么明朗了。如果非要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界限的话,我也只能说我早在那个时候就对他有了好感。”
楚天青听的很认真,他甚至能脑补出脑海里两个人的样子。郑浩一定是比现在稚嫩的,装装的小子,看人就像看犯人似的,卢毅甄则是那种小太阳......在他心里或许是这样,但是用郑浩的眼光看,或许要更有趣一些。
“他后来葬在哪里了?”楚天青轻声问出这个问题。郑浩思索了一会,说:
“他葬在烈士陵园。我本来不想让他葬在那里,但是我们两个的关系除了几个亲近的人从来都没有公开过,他爸妈又是被他戏称为老古董的那种,所以我当时又没办法和他爸妈沟通......烈士陵园离我实在是太远了,去一次真的要好久好久,如果你真的愿意陪我去的话,小天......”
“我愿意陪你去。我说一句你可能不愿意听的话,我对他虽然没有愧疚,但还是敬佩的。可惜,当那种复仇的火焰缠满全身时,你是没有办法真正做到冷静的思索。那段时间的报复性屠戮,可能是我这辈子都后悔的事,即便真的做到了多少减缓东四区被侵略的进程,我也不是很愿意这样做的。现在想来,或许有更温和的方式,但是一是我不愿意这样做,二是也太麻烦了。我要道歉,因为我没看得起他。我如今才明白,没有哪条生命是应当看不起的,人做什么也都是有理由的。你说得对,你说的太对了郑浩。我是个致力于和平的人,不应该因为仇恨就把自己堕落成这样。”
郑浩哀伤的看着楚天青哀伤的眼睛哀伤的看着他哀伤的眼睛哀伤的看着他自己。
就像镜子存放在空气中,就像冷的冰,像被敲碎的裂隙,映照出对方的脸孔。
是楚天青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浩哥,你冷不冷......”
“我?我......我身旺,火炉似的,不怎么冷。倒是你呀,你说你本来就容易冷,嘚儿了裤一穿,下半身凉了全身都冷......”郑浩穿过了湿漉漉的泪水似的镜子,主动抱起楚天青。他把楚天青放在自己腿上,解下羽绒服,不顾楚天青的劝阻给他腿缠上。
他把楚天青的手放在他的手心,搓了搓,还是有点冰。他掌控着楚天青的手,放到火的侧面烤。他从袋子里揪出一瓶饮料,拧开时候发出令人愉悦的“哧”的一声。
“烤火的时候容易嘴巴干干,上火了就不好了,喝点饮料嘛。”
楚天青老老实实的接受着郑浩的投喂,郑浩似乎很有经验,每次都不让他喝的难受,恰如其分,恰到好处。他不用太仰头,也不用担心喝的时候不小心流到嘴巴外面。
郑浩轻轻拍打着楚天青。要说还得是羽绒服,拍打起来格外有温馨的感觉。
“小天,你说,我有时候真的有想过,或许我们不太像恋人,要是你是我家的小孩,比如我是哥哥你是弟弟,或者你是我捡来的,你管我叫叔叔都好。你需要人关爱,我也需要关爱一个人。是不是会更让人期待呢?”
“我觉得爱人也很好啊。”楚天青小声说,一边说一边把玩郑浩毛衣的帽子抽绳:“毕竟那是另一条路。在我看来,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唉......你说,如果你父亲你大爷和你憧憬的都是一个完美新世界,那个新世界在你看来是怎样的呢?”
“我也不知道......”楚天青喃喃自语:“但肯定有你。”他又肯定的说。
“是有我和你。”郑浩修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