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齐云在杭州有一处祖产宅院,正与西湖十景“曲院风荷”相邻,颇得林泉之盛。院内以临湖筑榭,曲径通幽,假山叠石,极富雅趣。其中“景苏阁”正对苏堤,可观外湖景色,齐云相邀李未然在此喝茶。
李未然尝了一口刚刚沏好的九曲红梅,赞道:“滋味甘醇,冬天喝这茶甚好。我们这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齐云望着阁外的浩渺湖水,悠悠叹道:“山河破碎,我等终不能效南宋君臣偏安一隅。”
李未然皱眉道:“逸飞,你的来意我已尽知。只是打仗是要流血的,近年来战事频繁,只有东南一带地面上还算太平,所以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我虽不才,却愿效仿钱王保境安民,还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
“敏之,你错了。”齐云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覆巢之下安得完卵?眼下的共和政体,是无数先烈抛头颅洒热血争取来的,汪鼎毓意欲恢复帝制,毁了大家用鲜血换来的革命成果,就是国民的公敌。蔡昌明在云南振臂一呼,各省都纷纷响应,这是天下大势。”
“哦。”李未然扫了齐云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齐云索性提高了声音道:“江浙富庶甲天下,军队实力也是最强的,若能与此时与云南广西同时出兵,敏之便是维护共和的第一功臣,天下人都不会忘记你的义举。若是继续观望迟疑,等到各省都出兵再开始动作,那就被动得多了。”
李未然沉吟片刻道:“汪鼎毓毕竟控制着北洋,他手下的那帮将领毕竟不是好惹的,若我冒然出兵,究竟有几分胜算?”
齐云笑了笑,放低了声音道:“刚刚从京城来得消息,汪鼎毓的肝病已经很严重了,眼下连正常理事都困难。还有,他目前委任的陆军总长段应明,虽然对他忠心不二,但在军事上并无建树,是个不折不扣的庸才,实在不足为虑。”
李未然眼睛一亮:“段应明我见过,守成之辈而已,但河南都督黎世江是汪鼎毓的嫡系,此人倒是难得的将才。”
齐云冷笑道:“北洋的那些人惯会见风使舵,四川总督张立详是汪鼎毓一手提拔的,不也前不久宣布独立了?这些人原本以利合,后来以利分,也是顺利成章之事。”他越发压低了声音道:“敏之此时出兵,与四川、广西兵分三路讨汪,黄总理在京城里应外合,可有九分的胜算。这个时机一旦错过,事情就很难说了。”
“好”李未然亦将杯内的茶一饮而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听你的。”
谈完这件大事,李未然又有了闲聊的心情:“逸飞,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这婚姻大事也该早些定下来。有什么中意的女子,我可代为作伐。”
齐云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守院的老仆匆匆走过来对他耳语了两句,他立即站起来,脸上的笑容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快请她进来。”一面又向李未然拱手道:“对不住,我要失陪一下。”
薛慕被齐云领进景苏阁,发现李未然正尴尬地坐在那里,她的脸不由红了,却听齐云笑着和李未然介绍:“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薛慕。”
薛慕兴办女学的义举已经传遍天下,李未然大感兴趣,忙起身道:“薛女士,久仰大名,今日幸会。”
薛慕此时已镇定下来,笑笑道:“李都督好,齐先生常跟我提起您,浙江富庶甲天下,您功不可没。”
齐云很自然地拉着薛慕的手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晚饭吃了没有。”
薛慕微微瞪了他一眼,笑问李未然:“李都督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李未然就是再迟钝,也看出此地不宜久留,忙推辞道:“不必不必,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我就先告辞了。”
李未然走后,齐云笑着问:“你来杭州怎么没有事先打个招呼,我好去接你的。”
薛慕笑道:“上海平民女学这里有些事,所以我回来一趟。顺道拐到杭州,想给你一个惊喜。”
齐云拉住她的手道:“走吧,我领你去山外山菜馆去吃西湖醋鱼。”
薛慕笑笑道:“这几天火车做久了有些累,就在家里吃些吧。”
齐云迟疑着苦笑道:“这坐宅院因我许久不来,就只留了一名看门的老仆负责打扫,别说吃饭了,就是要壶热水也不方便。要不,我们就去附近的馆子凑活吃点东西吧。”
“那做饭的材料总该有吧?”薛慕无奈问。
“自然有,不过……”齐云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不会做,这几天都是叫隔壁馆子送菜过来。”
薛慕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齐云越发心虚,小声嘟囔道:“君子远庖厨。”
“好好好,你是君子。小女子我倒是百无禁忌,走吧,领我去厨房看一看。”
齐云愣了愣,招手叫来看门的老仆,由他领着才找到后厨所在。平日里老仆一人自作自吃,所以材料很简单,除了柴米油盐外,只有一把鸡毛菜,一块冬笋,一条鲤鱼。那老仆有些不安道:“少爷,您还是回去歇着,晚饭小的来做就好。”
“不必。你做你的事去吧,我来做晚饭,”薛慕摆手制止他,她已经计划好了。鲤鱼半条用来做醋鱼,半条做宋嫂鱼羹,鸡毛菜蒜蓉清炒,这顿饭便齐活了。
薛慕立即付诸行动,舀出缸子里的水来清理鱼,那水极凉,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齐云站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见到她这幅模样,忙提醒道:“你放些热水呀。”他索性走进过来,开始四处找水壶准备烧水。
薛慕看到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忙推他道:“你还是别添乱了,若真的想帮忙,就到旁边去帮我择菜洗菜吧。”
“哎。”齐云此时倒是从善如流,不再遵守君子远庖厨的古训了。
鸡毛菜收拾好后,薛慕开始切鱼片,因为平常很少下厨,切得深一刀,浅一刀,她对此十分不满意,于是更加专注起来。斜阳的光线映在她的发际,映着微微一圈淡金色的光晕,越发显得面色莹白如玉,齐云突然走上前轻轻抱住她:“好了,差不多就可以了。”
薛慕这番话非常不满意,轻轻推开他道:“差不多怎么能行,啊,对了,淀粉放在那里?”
他苦笑一下,只得专心配合她打好下手。等到这顿饭昨完,天已经很黑了。
二人将做好的饭菜端到齐云房内,薛慕亲手承了一碗鱼羹递给他:“尝尝味道怎么样?”
齐云低头喝了一口,笑道:“很好喝。”
薛慕不信,犹疑地尝了一口汤,立即皱眉道:“太辣了,好像胡椒放多了。”
齐云轻笑道:“不要紧,我喜欢多放胡椒,你喝不完可以留给我。”
薛慕勉强就着汤吃了半碗米饭就放下筷子。齐云倒吃得很香甜,还把她剩的半碗鱼羹喝完了。
老仆把桌上的碗筷收拾走后,房内就剩下他们两人,齐云一直这样瞧着薛慕,她的脸慢慢红起来,顺手理理鬓发道:“刚才忙着对付那条鱼,头发有些乱,手也有点脏,我去打盆水洗一洗。”说完,便欲转身走开。
“傻瓜,你还想躲到那里去。”他一把拉住她,她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吻已经细密地落下来,她的心跳得厉害,双颊都泛起潮红,他却打横抱起她向榻上走去。
他急促的呼吸令她有一丝慌乱,忍不住微微抖了起来,她听到他在耳畔呢喃:“阿慕,别怕。”
在一片混沌间,她忽然想起了十七岁那年的春日,在张府的后花园内,他也是这样毫无征兆地吻住他,她只觉得迷茫与绝望,到如今却退成了甜蜜的伤感,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拥住他。
他的脸纠缠在她的颈肩,直到她身上的肌肤渐次发烫。“阿慕。”他喃喃地唤着他的闺名,似是在叹息:“阿慕。”
她像是受到蛊惑一般,任由他除掉身上仅存的小衣。冬夜寒冷的空气打在裸露的肌肤上,激得她脑中一片空白,忍不住紧紧与他贴在一起。
当预期的痛楚来临,她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却摸到了他背上伤疤,那他在牢狱里受刑讯留下的,他对这段经历一向轻描淡写,她忽然觉得心酸,叹息一声放弃了挣扎。他越发抱紧了她,轻轻吻上她紧皱的眉眼,就这样亲近无间,抵死缠绵,寸寸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