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程姜想说,飞回来的钱不是从他自己的存款里扣除的吗?但转念一想,程月故才离开不到四年,那些存款里的大部分数目到底还是来自于她给他留下的部分。
程月故的钱是哪里来的,一个小小的女计票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程姜此前从未想过。他一边心里不安地乱想着,一边继续跟着程月故往外走。手上的婴儿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他不得不来回换着胳膊。
他不是不认路的人,但眼前的路怎么看怎么陌生,压根不知道通向哪里。
冷湾好像基本的中文字符,虽然多有不同,但一个个看上去都没有什么新花样,易背易懂,但冷湾外就不一样了:到处都像是成语和歇后语,他只能勉强辨认出哪个字是什么意思,但要他去记住和理解……
“小姜,”程月故忽然说,“你发什么呆?”
程姜立刻惊醒过来,看着她。
“我没听到。”他小声解释。
莘西娅忽然尖声哭起来。程姜赶紧低下头,摸摸她露在外面的脸,觉得她是冷了。襁褓外已经裹了毯子,程姜觉得很可能是没有遮盖的脸部发冷,又不敢把它盖上,怕妨碍她呼吸。
他笨拙地、尽量让她脸朝向他的身体,尽可能给她挡一挡风。
程月故一直站在旁边,蹙着眉旁观他的一系列举动。她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继续方才的话说,“我在问你,你还是同性恋吗?”
程姜措手不及,被她这个问题问懵了。
“这还能……忽然不是吗?”他难以置信地反问。
程月故耸耸肩。
“你在冷湾,我不管你。现在到了外面……”
她欲言又止。
“不是,你――我――”程姜无法理解,“我是只能在冷湾喜欢男人吗?”
“我是建议你不要,但你非打算一意孤行,我也不管你。”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婴儿,“你有什么打算?以后就扯着孩子过了?”
程姜点头。
“不打算再找人搭伴吗?”
程姜摇头。
他紧张地看着她,想知道下一句话又会是什么。但这回妈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叹息一声。
“也好。”她似乎在自言自语,“一个人过挺好。”
程月故十九岁怀孕,三十八岁第一次迈入婚姻,程姜并不明白她真正的想法。不过这段话题很快揭过,又走了一段,程月故停住了。她似乎权衡片刻,才决定带他坐公交车。即使是冷湾外的公交车也显得有点破旧了,和她的高跟鞋尤其不匹配,但步行似乎很远。
“上来。”她说,“正好我带了两张卡。”
和冷湾一样,婴儿是不需要额外收费的。他们在后排找到座位坐下,程月故指给程姜看他们要去的那一站。他坐在窗口,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向外张望。忽然他想起来去医院里接莘西娅的时候,也是坐在长途车上,也是同样的方向往外看。
冷湾T区的长途车似乎不管是什么车号都长得一模一样。
车内是两个一排的座椅,上面会铺上洗得很干净的白色泛黄的罩布。罩布上往往有字,有……有什么来着?他回忆许久,终于想起一句“我们全然平等的权利和现实令我们幸福自在【注】”,还有另外他离开冷湾前刚刚见过的一句,是“怀着欣赏交缠花茎的玫瑰的心境去对待相互甜蜜接吻的姑娘”。
在冷湾,许多事没什么禁忌。
就像公共汽车站牌上的标语:有人会为自己在十九岁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喜欢鹅……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而大惊失色吗?道理都是一样的。在冷湾有许许多多更加特殊的群体,但大家把这些事情都看得很淡漠。
没什么是值得大惊小怪的,冷湾全是怪人。
包括了他。
程姜小心地偷瞄妈妈,发现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转而观察周围坐着的人,又发现前排有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小女孩。从他的角度看去,母亲旁边的座位是空的,大概是女孩晕车,所以躺下来枕在母亲大腿上。女孩一直在嘟嘟囔囔。
“妈妈!还有多久到?”她问。
“大概快了。”母亲说。
“喔。”小女孩说。随后她百无聊赖地咿咿呀呀哼起歌来:
“从前有只小乌鸦……”
她似乎没怎么记清歌词,同样的儿歌歌词反反复复唱了好几遍,中途有好几处均由“啦啦啦”代替。她唱了一会儿,又小声问:
“还有多长时间才到啊?”
她母亲大概有点不耐烦了。“你这都第几遍问了?”
“但车都走了这么久了。”
小女孩嘀咕了一声,不再出声了。
过了一会儿,母亲又说:
“别在那儿玩口香糖纸。薄荷味道会让你更晕的。”
“但是我无聊。”
“玩点别的,听话。”
“还有多久才到?”
“早着呢!”母亲声音里隐隐带了些愠怒。
小女孩闻此哇地一声吐了。空气里开始弥漫呕吐物的馊味。
程月故抬起头来,眼里多了一丝嫌恶,却也没有换座位。那陌生母亲小声抱怨着呕吐的女儿,试图把她安置到另一个空座椅去,一边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座椅。程姜看看程月故,在口袋里搜刮片刻,找出一包纸巾。
他站起来,把纸递给那个女人。她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