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礼佛
今年余下时候都无甚重大安排,唯一的重头戏,是开国百年的祭祀大典。
从前的祭祀大典,是圣上亲自去尚元山崇礼寺礼佛,如今圣上年迈,需要指派一名皇子代自己前去。
人人都知道,以现在情况,圣上已到风烛残年,随时可能驾鹤西去,变天的时候,在都城者更有利。
但如果这个风险没有成真,那能代表圣上去行如此大典,则意味着即便将来继承大统,也是名正言顺。
各自打着算盘博弈,最终结果,是太子留在都城,七皇子被派遣礼佛。
圣谕既下,从朝会回到东宫后,太子不悦的神色已经无法掩盖。他刚才提议让八皇子代为礼佛,却被圣上亲口驳回。
太子一拳捶在东宫大殿宝座扶手,“这老不死,到现在都不肯让我喘口气!偏要派老七去,还不是不肯放过我?!”刚端上来的琉璃茶盏被掀到地上,五彩流光,碎在一地。
殿中侧立的几个谋士吓得跪下,“殿下,这是东宫不是行宫,隔墙有耳啊!”
其中一个门客却不惊慌,站出来建议道:“殿下,小人听闻,这次七皇子身边那个老狐狸章管家并不跟随,如此,我们不正好?那颗埋了许久的棋子,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用,再合适不过,如有闪失,就派一武艺高强的门客做个保障,事成则灭口,事败也可,添把火。”
最后三个字,那门客说的一字一顿,清楚明白。
太子听罢,神色稍微转晴,想了想,“派一人去监视督办即可,事成最好,事败就把烂摊子收拾干净。”
他疲惫地用指节抵着下颌,斜靠在扶手上,“处置七弟不可过激,老头毕竟还有几个儿子,我若明目张胆杀了老七,他未必不敢真废了我,到时候刀兵相见,我还没有绝对胜算。”
门客们看太子已经冷静下来,都松口气,“那不如,就派那个方茧去,此人武艺高强,上次斗剑,也证明其可用。”
太子思忖片刻,点头,“好,就他吧。”
这边厢,七皇子派章先生留在景王府,名义是打理重建,实则时刻关注宫中动向,一旦圣上身体情况恶化,就拍快马知会他。
小半月后,七皇子到达崇礼寺,被安排在德望塔上层厢房入住,此塔在霞栖谷边层峦最高处,周围风景秀丽,一览无遗,轻易不开放给寺外来的访客。
夜间,凭栏看了会儿月色,七皇子躺下,睡梦中,他又梦见那场火,江寻在火中找不到出口,他跨过一截截燃烧坠落的房梁木脊要去救他,可无论如何总有一段距离赶不到。
渐渐,他感到自己无法呼吸,数年来的第一次,他看到江寻向自己走过来,反过来要来搭救自己。
他惊喜地伸出手,不顾火势越来越烈,只想留在梦中,看着江寻离自己越来越近。
江寻走过来,张了张嘴,可七皇子在烟火的缝隙中听不到那是什么话。
“……景王?……七皇子!”
七皇子焦急地也在梦中大叫回应:“小八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刘忱凛!!!”
七皇子在梦中一惊,忽然感到脸颊一阵挨打后的灼痛,睁眼醒过来,还有点愣神,却见床前坐着一个陌生人,正俯首看自己。再定睛一看,便认出是方茧。
“你怎么这么多汗?”七皇子自己也没想到,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方茧整张脸都是汗,胸前的夜行衣也分明湿了一大片,明明两人斗剑数十回合那晚都未曾见他出汗。
不耐烦地摆摆手后,方茧扯松自己的衣襟,松动几分,让汗湿散出去,一边道:“你闻到烟味了吗?塔底起火,正往上蔓过来。”
七皇子这才把目光从方茧脸上挪开,起身下床,他到窗边一看,塔底周围映着一圈橘色火光。周围异常安静,远处有嘈杂声,看过去,是月色下山路间有一群光头正风风火火往这里赶。
七皇子转头看方茧,张口想说话,忽然后知后觉,自己怎么就没把他当敌人?
是直觉,还是那种陌生的相识感觉?但似乎从初见起,他就没有把方茧作为危险的人来面对。
“你为什么会在这?”他问方茧。
方茧也不避讳,“太子派我来监视。”
“哦……”七皇子看着方茧的脸,感到从塔底下熏上来的烟气渐渐浓了,便问:“下面的路怕是不通了吧?”
方茧摇头,“没时间了,放火的人也等在唯一出口,你就算强行突破,浑身是火跑了出去,他也会给你一刀。”
“呵,”七皇子不由笑出声,眼神中掺杂几分荒唐与不屑,“二哥的人做事都跟他一个风格,绝得很。”
七皇子走到塔中间的螺旋楼梯,果然已经火光冲天,烧断的木板条接二连三掉落。
转身走回窗边,抬起一脚踩在阑干上,“啧”了一下,一手叉着腰,往塔下面望望,一脸土匪头子正在做重大决定的架势。
方茧坐在床边,看着七皇子这个侧影,眼神中波澜不惊,但目光定定落在七皇子身上,一刻没有离开。
“那看来,只能跳下去了?”
方茧点头,“只能跳。”
“那就别等了。”说着,七皇子便手撑阑干,向外一跃,踩在塔身外围一圈飞檐上,两块瓦被踩落,往下下坠十几层后,在地面摔得粉碎。
“嚯……这,”七皇子愣住了,“就算我功夫这么好也没法跳啊。”
忽然,腰间环上一只手,一拽,七皇子发现自己已经在方茧怀里,他试着挣脱,却发现这人臂力无穷,自己竟被牢牢固定住,而方茧稳稳当当,跳到飞檐上,没有一块瓦移动分毫。
“是你武功不够好。”方茧说道,毫无情绪,七皇子却被气到噎住,刚要开口,风灌进嘴里,方茧已经开始下落,七皇子下意识地紧紧攥住方茧豁开的衣襟,闭嘴不说话。
方茧如同壁虎一般,在塔身周遭层层叠叠的飞檐间腾挪跳跃,有些木头分明已经被蛀到中空,方茧上去时未断,借力时脚尖一点、飞至下一处,七皇子回头看时,那些木头纷纷裂开掉落,在空中坠落许久,直至迎头被地面击碎。
“喂,”下了八层,不见方茧喘气,七皇子也轻松起来,“恩公,你这么好功夫哪里学的?”
方茧不理他,专心观察下一个落脚位置。
“喂,”七皇子不死心,“恩人,刚才在塔里坐着就流了那么多汗,还是冷汗,到了外面这么大动作,怎么一点汗都不流?”
方茧又抱着七皇子下三层,转眼已过一半路。
“喂?喂!交流一下,恩人!”七皇子伸手在方茧眼前晃晃,被方茧一把挡开,索性把七皇子扛起来,顶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