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不识
圣上带伤坐镇羽林卫指挥,半个月,攻开了太子宫城的大门。
羽林卫杀进去后,开始还颇受了阵抵抗,待到太子豢养的死士大半死伤,太子行宫就变成一座屠场,尸横遍地,各处惨叫声不绝。
圣上安坐后方帐中,七皇子站在一侧侍奉,圣上看了眼七皇子,转头看向已经起火的太子行宫,舞动的火光嵌在他皱纹纵横的脸上。
“承朗行事,总是如此决然,以后就算借得时势,成为一代雄主,只怕也是穷兵黩武,毁誉参半。”
七皇子没有回应,宫人送来一盅茶,七皇子奉上,圣上接过,“不像你,你骨子里根本不想要朕的位子。可这个位子,不把它当宝座却把它当牢笼的,才坐得最久。”
一个时辰后,羽林卫俘虏了太子,架着他来到御帐前,方茧跟在一旁,立在帐外。
太子后腿被踹了一脚后才不得不跪下,与圣上对视,两相无话,圣上回身到书案边写下诏书,身边宫人接过要念,圣上却指七皇子,“你念。”
七皇子打开,眼神扫过诏书,圣上道:“你还有什么要问你哥哥的吗?这以后,他就不是你哥哥了。”
七皇子看了看方茧,便问太子:“那年,江旷星是不是你伪造证据诬陷?”
太子似乎早有所料,笑道:“是。还记得德望塔的马夫吧?就是他偷的文书。”
“江旷星入狱后不明不白死于天牢,是不是你所为?”
太子笑容消失了,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方茧,半晌,竟一句不辩解,只道:“是。”
方茧看着如此面无愧色的刘承朗,目光发直,死死盯着太子平静如常的面色,心中不禁如有烈火在炙烤,直到面前被一人背影挡住,才稍微冷静下来。
正是七皇子站在了方茧和太子之间,打开诏书,念出来。
太子被贬为庶人,幽禁东宫。
一干人等被赐死,包括太子一众门客,设计制造玉壶的作坊里全部工匠,其余太子府尚存诸人,贬为贱籍,施墨刑。
江氏一族平反,江旷星追封公爵,谥号忠义。
皇后霍磬涟赐鸩酒,霍氏夷三族。
至此大事了,城中却前所未有的骚动起来,□□人个个人心惶惶,络绎不绝来到景王府却统统吃了闭门羹。
也有少数不死心的人认为景王还没有被封为太子,圣上还是留了一手。
骚动围绕的中心,景王府,这几天却是一派宁静,除了景王每日上朝、归府,没有其他打开府门的时候。
方茧住在景王府一间厢房,有一个单独的院落,院中有紫藤花架。
有时七皇子归府得早,便来方茧院中坐。
其实方茧认得那花架,那原是在江府里的,那年江寻亲手和管家一起支起来,做工很粗糙,但也算结实。
那时种花为了谁,如今为谁,又种下紫藤花。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方茧没有向七皇子确认这花架由来,七皇子也没有提这件事。两人并不谈眼下的事,只说说书上的遥远故事,好像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
这日夜已深了,七皇子才从宫中回到景王府,下马后便来到方茧院中,却没找到人,敲门也无人应。
七皇子想了想,便向王府后门走去,远远,刚上那只小舟,他就看到湖心亭亭子顶上坐着一个人,手边残月低垂。
船靠在湖心岛,七皇子也上去亭子顶上,挨着方茧坐下。瓦间长满野草,他用手指拨着它们,“这亭子也好几年没维护,可能要重修了。”
方茧转头看他,七皇子与他对视,慢慢凑近,方茧也没有后退,七皇子轻轻吻方茧,像试探,也像恳求。
方茧没有回应,只这一吻后就侧开脸。
七皇子不勉强他,牵住他的手,十指交缠。
只听方茧道:“尘埃落定了。”
“可还有很远的路。”七皇子说。
“那是你的路。我的,已经走到头了。”
七皇子感到这话中分离之意,指尖紧握,终于问出那个在两人之间盘旋许久的问题。
“你要走?”
方茧转头看七皇子,星稀月朗,他眼中有暗色的光。
几乎是带着绝望语气的恳求,七皇子道:“待我继承皇位,你再决定,可好?”
方茧抬手,捧着七皇子耳后,拇指指腹勾勒七皇子的眉,像是要用指尖记住面前这个人的眉目五官。
“明日何其多。”方茧道,“你是离弦箭,可惜我已经不在殷桥边了。”
七皇子没说话,低头,握着方茧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两人到底没有明说分离之事。方茧却干脆,当晚回到房间,拎起收拾好的包袱便走了。
还是那身货郎打扮,戴个斗笠,趁夜色躲过巡逻官兵,在房顶上夜行,接近城墙处顺着旌旗旗杆到最高处,一跃就上了堞墙,用一个抓钩索翻下另一侧,此后一路疾行,直到城郊一处驿馆。
方茧没有进驿馆,而是躲进路边山林深处,寻了个高坡,通宵不眠,专注盯着驿馆动静。
第二日清晨便有一队士兵匆匆赶来,拿着一张画像盘问,那画像上正是方茧。
问话一圈,没人目击这人经过此处,士兵只得打道回城,方茧这才继续赶路,日夜兼程行了十几天路,在一个漆黑的夜到了他想去的地方。
天苍苍,野茫茫。连成一条河的星群与他对望,方圆举目,只有他独自一人,风经过他耳旁,什么话都没有说。
方茧看着这无边草原,开心一笑,折一根草茎叼在嘴里,长舒口气,“说好一起来的,是我背约。”
又走许久,寻到长着一片树林的低坡,夜深风寒,灌入他喉咙,胸口一阵急气,他咳嗽起来,想停下来却咳得更厉害,咳到身子发抖,他死死捂住嘴,单膝跪地,又过一阵,才缓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