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寄人间 - 假死后掉马怎么办 - 杰萨明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60章 我寄人间

燕季被册封了镇北王,清点了些卫京的兵马,将他们全都抽调到前线了。燕显奉倒是颇为理解,毕竟着的确是很缺人的了。再加上他手里有黑鹰卫,这个时节点皇城里的人,都几乎是大门不出的。

只是燕随之听了之后,便是就蹙紧了眉头。纪息告知过纪风堂起事,燕随之便催促着再快些。这事情一件紧压着一件,让燕随之快要喘不过气。可噩耗从不会顾及人能不能承受,它只会突如其来地就往心口戳刀。

王胭死了。待消息传回京都,了机已经做好法事。王胭死地并不突兀,她总是像悬着条命般,身边也没几个亲近的。临沧门的时候遭了寒气,回齐云山也没再养回来。哪一夜里睡过去,就再也没醒过来。

燕随之听说了以后,就去了东厨的雅膳舍,在竹林的浅水池子前,就那样地过了一整夜。纪息赶过去时候,就侧身在棵青竹旁,看见燕随之俯身,将手探进了池子里头。他腰肢弯地太过头,一下就是快跌进水里。纪息心下一慌,急忙敢上前去,拉着燕随之臂膀,就将他顺势捞起来。燕随之湿漉漉的,发梢还滴着水,打了好几个喷嚏。

“燕三爷!你这是做什么!”纪息焦急,“是要去自寻短见的吗?”

“我不是。”燕随之自知犯错,耷拉着头低声说,“我看见池底月碎了,我想去拾起来而已。”

“那估计是过路风吹散的了。”纪息觉得好笑,“你还能把它凑起来不成?”

燕随之缓了缓,像是去适应着:“王胭……曾对我说过,她若是不见了,便是跑月亮上去玩了。”

纪息在冷锅寒灶的东厨旁,听燕随之讲一夜他的过往。他和燕显奉,还有着王胭,是还在读书时,就一起交好的。随着年岁渐长,燕显奉和他,终究还是走上歧路。王胭便在其中斡旋,直到他不良于行了。

那少女一把毒死了池中鱼,恨不得将自己腿都换给他。说着若是真的能成了,那便去做话本里的鲛人。舞在方有月影的池子就行,夜里便攀着月光上月亮去玩。燕随之有时就心想,安国寺的月,能不能映王胭身上。

纪息本欲先给燕随之换衣裳,绸缎这样湿着怕他会难受的。可纪息又顾及燕随之心境,最终还是盘腿坐下只安静听着。王胭是燕随之至关重要的老友,帮燕随之撑过了很多的难日子。这无关风月的相互扶持,是难得未然尘垢的情谊。

王胭又被燕显奉追封了郡主礼仪陪葬,又褪去了指上的和田羊脂玉扳指儿同埋。旁边侍候的大太监,也看出来干宣帝年纪不高,却已经有了掩不住的老态了。他把自己关进了勉知阁,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刻了满墙上木架的木雕小人。直刻到发觉自己鬓发微白,才竟是意识到真的不再少年。

也不能再像少年时,能一直跟在胭姐姐后。终是求不得,留不住,忘不掉。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①

燕随之也只消沉了没几天,便还要去整理有关唐勒的事。从王家宅子案几下面的暗柜拿的,是他结党营私,勾连外人,贪敛税赋的证据。大营帐篷里和冯毅腾来往的书信,也被南汤庄先一步拿走给了燕随之。

燕随之原本是想过,让宋敛誉代为转交。可宋敛誉不愿趟浑水。燕随之只是觉着,燕显奉提防着他,故而不想自呈了。为了那点可笑的猜忌,他在面对燕显奉,几乎从未有过僭越。燕随之也知道,对梁似烛下手的,实则是死去的唐姜。

这些年为了自保,他越发拉帮结派,燕显奉自然更容不下了。他不想再维持脆弱的关系,他决定将燕显奉惦念的,清楚透彻地尽数告知了。燕随之心想,等一切平定后,他就托病不上朝,只当个闲散王爷了。

燕随之滚着轮椅到耘书斋,这里很久没人住过了。他停在了紫檀书架旁,扣掉一块木皮板子,赫然是一格暗柜,拿出个有凸槽的鲁班盒,不过是双手翻转了几下,鲁班盒就应声打开了。里面是黄皮诏书,上写着先帝遗愿。

燕随之进了趟宫中,直接来到了勉知阁。看了墙上木架的木雕小人,才发觉出来遗漏多年的事。岁月毫不留情地推搡他们向前,终于还是把所有的情谊都褫夺殆尽了。燕显奉推翻了书案上的奏折,落在地上发出沉重声响。

“都说多少次了!”燕显奉低吼,“不让任何人进来!”

“圣上,臣这里有些东西。”燕随之温和道,“恐怕您得先看看。”

“三哥。”燕显奉突地委屈,“胭姐姐她……”

“徒留世上也是扛罪遭难,她只是去天边月亮上玩。”燕随之不知说些什么,“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圣上去谨慎地处理。”

燕显奉翻看着记录证据,脸色是越发地阴沉起来。

“臣心想,应是在上朝之时,将此事全盘托出。”燕随之细说,“这样杀他个措手不及,让他无甚还手之力。”

“三哥倒是好思量。”燕显奉神色晦暗,“朕竟被蒙骗这么久了。”

“臣此番前来见圣上,还要带另一样东西。”燕随之将鲁班盒递上,机关已经被他破除,只要伸手就能掀开,“臣想自请革职,不再问朝中事了。本就没几年活头,也是该预备养老了。”

燕显奉打开了鲁班盒,不由得就有些惊骇了。他未曾想到燕随之竟会自呈,这曾经是他最为提防的遗诏,他害怕自己的皇位来之不正了。可燕显奉将先皇遗诏看完之后,才发觉竟从头到尾都要传的是他。像是精心谋划的忐忑,最后竟只是一场笑话了。

“父皇从小便偏爱我,不过是我活不久的。并不只是流生瓶,我打一出生便体弱。父皇敬重太后的,即使是知晓她害我,也不愿去惩治她,便只想对我再好一些。”燕随之话多了起来,“当时我解鲁班盒耗了些时候,太后已然拿出来了诏书。若是我再将此托出,事情只会更难处理了。”

燕显奉听完之后,只觉得世事荒唐了。他一直悬在头上的,竟是如此般的真相。原来只是他自己格局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抬眼满目悲怆,让燕随之吓了一跳。燕显奉像个垂朽老人,竟是有了沉寂暮气。还未来得及听燕显奉说什么,门外竟是传来金石争鸣之声。

“圣上和三爷先别出去。”有个小将在透着窗传声,“唐太尉在外面逼宫了。”

“是我思虑不周。”纪息叹气,“竟打草惊蛇了。”

“留在京中的卫兵不多。”燕显奉有些恐慌,“恐怕是真敌不过的了。”

“纪副阁主在外面扛着呢。”小将低声,“就是人数悬差还是有点大。”

“我战战兢兢那么多年,大吴燕家还是败死我手。”燕显奉昂面流泪。“我这一生浑噩走过来,真的实在是太糟糕了。”

“太后该是留了暗卫的。”燕随之垂眸,“可将他们调遣过来吗?”

“对!黑鹰卫!”燕显奉叮嘱小将,“宫里有个四方院子,一直不让闲杂人靠近,那里面全是黑衣人了。就跟其说是奉我的命令,让他们全都听纪息差遣。”

外面声势越发浩大,燕显奉想推门出去,燕随之几番制止住。俩人在勉知阁困了三天三夜,燕显奉不曾再去出声言语了,宫外腥风血雨映衬着屋里沉默死寂。

终于还是停歇了,有人推开了这门。燕随之心中思绪翻涌,他在里头时候,便是一直在想着纪息。生怕他会有什么不测的了。他死盯这这扇门,想着若是纪息出来,便去跟他坦白了,自己愿意尝试着,不关乎任何人的,和他相处着看看了。

不是纪息,燕随之眼底的光黯淡了。

“回皇上。”黑衣先生跪了下来,“我们胜了。”

唐勒到底是做了万全之备的,就算是黑鹰卫与纪风堂联手,也逐渐地就有所不敌起来了。纪息却像是杀红了眼,单枪匹马地硬闯了过去。像是魔头在世,脖颈上有大片符文,白日里闪着诡异的光。眼白占了大半,眼珠像血滴子般。那手泛着青灰色,指甲尖锐地刺出来。

他无论是谁都会杀,像是不知道自己人。但奇怪的是,还似有一线意识,只追着唐勒奔去了。谁敢拦?这分明不是人了。唐勒当时也被吓到了,倒是不敢与其硬碰硬,驾马逃窜到永安街了。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不敢招惹什么是非的。

“纪副堂主……”黑衣先生接着说,“和唐勒一同坠不渡崖了。”

不渡崖是京郊一座陡峭断崖,人若是坠下去便必死无疑了。为了警惕路人,甚至刻了石碑,起名不渡二字。

“你赢了,纪息。”燕随之许久才缓过神,笑地很是疯癫的样子,“你看,你终究还是强着我承认了。”

若是没办法比得过死人,那便硬生生再划出一道痕。不是覆盖掩饰伤疤的替代,而是再次更为痛彻心扉。承认自己还是动了心,在流年变换之后,避无可避地你所吸引了。

泰元二十四年的雪,终于纷扬地下了,盖住宫殿上的满地尸首。

像是一直都这么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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