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河清海晏
燕随之回三王府的时候,路过了纪息曾住的客房,原顾正在指使人收拾,燕随之心知是怕他触景伤情。思绪翻涌倒也不欲再去多看了。
他不知纪息的习惯,也不了解纪息的喜好。他对纪息的认知,是如此寡淡浅薄了。他故意着去闭目塞听了,想留在有梁似烛的日子。可纪息拉了他出来,坚定地表述着爱意。这爱意铺天盖地,简直要灼伤他自己了。
要不是他留纪息,纪息不会再在京都。要不是纪息还留在京都,纪风堂也不会卷进这场事故。就算再往后退上一万步,若不是他当时防范不周,让消息给走漏了出去的话,那唐勒倒不至于要去逼宫的了。
燕随之觉着:他该是天煞孤星,所有亲近他的人,最后都不落好下场。
有个婢仆搬着客房的被铺,就打燕随之身边走过了。燕随之像是被晃了下眼,又好像突地想起了什么,就急忙着拦下了婢仆,要她交出来手里的东西。
“三王爷饶命啊。”婢仆刷地跪了下来,“贱民只是一时贪财而已。”
这婢仆边哭边说,双手颤抖着,从袖里掏出个物什。
燕随之只消一眼,就竟如五雷轰顶。这分明是梁似烛的银镯子!记忆本是快遥远到模糊,一下就被银镯子给拉回了。燕随之原先有个揣测,可到底大胆到不现实,故而自己也未曾敢细思。
是巧合吗?梁似烛那个好到处乱窜的,就算是到客房也是情理之中。可他无论怎么样,也不会乱丢这银镯子。梁似烛曾与他讲过,这银镯子是梁烯打磨,一式样的有两个来,他戴在手腕处,梁烯套在脚踝了。
“你还偷拿了什么?”燕随之声音颤抖,“只要你肯老实交代,我便饶过你无罪了。”
“就只还有个玉佩了。”婢仆又呈了上来,“我看这样式稀奇,想着也值不少钱的。”
燕随之便心下大骇,这赫然便是“佑”字佩。燕随之不知该是喜是悲,像是一个人说了很久情话,一直以为黄泉下忘川的那人听不见。后来才发现他早已经走了过来,而自己却一遍遍甩开他的手。
梁似烛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此番回来的时候不仅容颜大改,性情也不似以往无所考虑了。他遭了难,他受了苦,但是当他找上自己,自己却什么也没认出。到最后还是搭进去了命了。
燕随之想仰天大笑这命。这命对他何其眷顾,将纪息送他身边俩次。这命又对他何其残忍,让他眼睁睁看着受伤俩次。燕随之攥紧了手中玉佩,直让手心都攥出血来了。那婢仆很是慌张,连忙不停磕头认错了。
原顾围过来时,一见了这物什,即刻就明了事实。她把婢仆打发出府,一时不知怎么劝慰,只呆站在三王爷旁边,看他流了许久的眼泪了。燕随之在平常的时候,是不太会情绪外露的。可几乎每一次,梁似烛都是有本事,让燕随之泪如雨下的了。
原顾心想:迟早有一天,燕随之的泪啊,都会被那小子给耗干的。
燕随之消沉了几天,便又似从前一般了。只是手腕上环了个银镯子,脖颈处偶露出来玉佩边。原顾看了只会更添心疼,他这是不打算放过自己的了。看上去仿佛像是波澜已歇般,实际上是画地为牢自缚一生。
情爱一事,实在磨人。原顾心想,再多呆上顶多几年,自己还是得回齐云山。
燕季班师回朝时候,已然是都平定了北狄。当得知唐勒逼宫,不由得心下骇然了。当时他手底下人不太够,抽调了些京中护卫过去。这唐勒手底下的御林军,实在是很具备战斗力了。幸亏最后是解决了,就是又搭进去了个纪息。
燕季知晓纪息本就是梁似烛,也清楚他和燕随之那档子事。但是燕季还存了个念想,到底燕随之认出了没有,却还是一个未知数的了。燕季觉得此事到底麻烦,况且就跟到底只是他俩人。所以便决定不掺和了。
燕季此番回来,先是跑了趟施府,后来得知施栎搬家,又绕回到赵府去了。燕季接手的原都是赵定平部下,已经无法找到赵定平遗骸敛尸。重回当时参战的地方,却是翻捡了长柄方天画戟。想来这柄画戟曾经陪赵定平南征北战过,便顺手带回来托付给施栎用来睹物思人。
与施栎也并不算相熟,故而互相客套了几句,就想着去勉知阁复命。到了勉知阁门口,大太监叮嘱了,说是燕显奉关了许久,都不曾叫人进去过的。圣上既然下了指令,婢仆们便不敢进了。燕季觉得事有蹊跷,这人难道不吃不喝?
燕季于是打发走了婢仆,然后偷摸进了勉知阁里。映入眼帘的是俯在书案的人影,和他背后满墙木架的木雕小人。燕季如是才喘上来了口气,看燕显奉手上还握着刻刀,觉着这该是忙累到睡着了。
燕季大步流星地过去,戏弄着夺了刻刀下来。却是惊愕地发觉,手腕上竟是有道划痕。血迹都已经干涸,像是过了有很久了。燕季颤抖着伸出手,前去试探燕显奉鼻息,却只有一片沉寂的了。燕季低下头去看,这地砖的颜色暗了些,细瞧才发觉是覆了层血。
泰元二十五年初春,干宣帝死于勉知阁。
燕显奉一生都在猜忌,最后发觉都是多想。他惦念着王胭,却越走越远了。他害怕来之不正,却原是小人之心。他想为了大吴好,只落得分崩离析。到底是一事无成了。打王胭去后,他便也不想活。尤其发觉活得差劲,便决定要离开了去。
到底着兹事体大,燕季先压了去,骑马到三王府,想着与燕随之商讨。燕随之倒是肯见人,就在耘书斋里头。自打纪息坠不渡崖,燕随之又搬离品裕室。将耘书斋清扫之后,又住回到耘书斋了。
“三哥。”燕季低声,“显奉他……自裁了。”
燕随之默然半响:“我知道了。”
“显奉此人,心高气傲。”燕随之顿了顿,“这倒也不是大事,恃才傲物的多了,只是……”
“只是德不配位。”燕季叹气,“到底竟成了拖累。”
若问燕随之对燕显奉,说是没有情谊在,倒颇为自欺欺人了。这是这点情谊,左磨一点,右耗一些,已然淡到没剩多少了。以至于现在听闻死讯后,竟是恍惚着缓了个神,也只就思量着,谁该当此重任。
“四弟觉着,谁该替这个位子?”燕随之循循善诱,“到底得有个人主持大局。”
“大哥?”燕季推脱,“二哥?”
燕随之掀了眼皮子,冷冷地督着燕季了。
燕季霎时心虚了下:大皇子燕煜,二皇子燕炔,都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①的人。
八皇子燕望还在汶阜山陆顺门读书,九皇子燕贺还养在育先楼里头呢。
燕季看了看燕随之,又将视线移回自己。
“四弟觉着,三哥可以。”燕季急忙趁热打铁,“三哥从小便聪颖过人,天文地理无所不知……”
“打住。”燕随之皱眉,“我可能没几年活头了,再加上我一个瘸子,这实在也说不过去。”
“现在的时局到底特殊,北狄那边还蠢蠢欲动,朝堂之上也不是很明晰。”燕随之顿了顿,“这大吴的基业多少载春秋,可不能在衰落在我们这一代手上。”
“燕季。”燕随之诚恳地看着他,只叫他快不好意思了,“交给你了。”
泰元二十五年追封干宣帝,同年四皇子燕季荣登大宝,改年号“泰元”为“继明”。
燕季不愧身为一方鬼神,其雷霆手段常人不及。仅仅还不到一年光景,就让大吴翻了个天了。
先是重金收买了南蛮公良迁,与其合谋突击北狄拓跋察,将其割让的城池分给了南蛮些,并建立了商业上的互通往来。从东夷之地引进大吴新的学术流派,并派去很多大家和百里阳友好往来。迎娶了西戎公孙竟的小女儿,还腾出了后宫只留公孙玫一人。
泰元二十五年元日新春,就有四方使臣前来拜会和的了。这眼看大吴的时局一稳当,燕季就不太想继续干了。
公孙玫是个烈性子,草原上骑马射箭,沙漠里最悍的花了。燕季被拿捏得死死的,显然成了个妻管严。可燕季好像只是表面抱怨,实际上却是有些乐在其中了。燕季的鬼神之名啊,算是这样就给毁了。鬼神又如何?自有恶妇压。
公孙玫讨厌大吴的礼仪束缚,她在西戎信奉的是骑最快的马,在最年少的时候喝最烈的酒。这宫廷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就连燕季也不能抵消让她留下。
“我带你去我原来的封地玩。”燕季一日哄道,“那可比宫里头要有意思多了呢。”
新帝与帝后俩人,几乎是连着夜里,一路逃出了京都了。待燕随之接到书信,便是他们在纪风堂,和人切磋比武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