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萧泽小心翼翼的说:
“麻烦您给掌掌眼,这是血古还是朱砂?”
若说萧泽分不出这两种沁,不太可能,善敏看他一眼,淡淡问:
“血古你待怎样,朱砂又怎样?”
萧泽迟疑片刻,答非所问道:
“这玉璧也一并从青海来,就不知是怎么个掌故,又是什么机缘去了青海?会不会是?”
他看了一眼李文田,李文田垂着眼揣了心事,有些话他作为汉官无论堂上还是堂下需掂量着说,他的折子留中不发让人心里没底,言语还是谨慎点好。
善敏竟也没再看那玉璧,一时有些冷场,萧泽的汗就出来了,他有点后悔自己的急躁,想借着王爷的关系动用国家机器去挖王陵,自己是不是太敢想了?
载绵盘算着等会儿善敏路上会跟自己说点啥,自己又该如何应答方能相宜,心下记起善敏交待看的书,许是有深意的,看了再说。
善敏喜欢这个表弟,虽说看书爱犯迷糊,但生性纯良仗义有担当,别人斗鸡斗蛐蛐玩戏子,他泡在校场上练骑射摸洋枪,对下人们也随和。跟他官迷阿玛财迷哥哥完全两路人,善敏想着,过两年载绵能袭爵留京最好,这小子假以时日或是栋梁之才也未可知。
宝贤贝勒
自打伊尔根觉罗家咸丰帝的容嫔前几年没了,宝贤贝勒就再没进过紫禁城。3年孝期满后宝贤的阿玛成了常驻东北的对俄事务大臣,哈尔滨要建官家铁路的计划还需俄国人那里的贷款和技术。
这次阿玛应招回京述职,宝贤贝勒伴在边上听不够父亲说俄国人那里的新鲜玩意儿。他是家里独子,平日里跟善敏和载绵关系最为亲近,善敏那里,似乎避嫌不方便走动太勤。
阿玛进宫御前回话,宝贤端坐在值房看书等父亲,当值卫士们路过都走的沉稳些。没见过舞勺之年还这么粘阿玛的。
都说父子天仇,这爷俩关系却好的很,皇上问起宝贤年纪,吓的他阿玛一阵紧张生怕皇上问起宝贤年龄和婚事,怕儿子不能留京,回老家就太委屈儿子了。还好年轻的皇上懒得多问,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宝贤人如其名,说是块端方美玉绝不为过。打小就长相俊美性格温文尔雅,时常进宫陪容太嫔解闷,宫里的进退礼仪得体,好学的宝贤年幼时已经把宫藏古籍书画有幸见识一些。大一些不方便进宫了,善敏哥哥也帮着留意些古籍善本孤本之类的送他,性格来说跟载绵一文一武,一静一动。善敏看在眼里,内心是对宝贤更多一分上心偏爱,是不同于载绵的另一份呵护,虽然关系来说,善敏和载绵是亲表亲。
有次载绵上课迟到先生责问,他煌煌一番宏论:
“时下国家之兴不宜重科举而应重强兵……”
先生抓起戒尺又拍到桌上:
“荒谬言论闻所未闻,国家育人,莫大于求仁,欲立立人,欲达达人,方显我大国之神威。如能使人自立自达,就可以万物争辉,内外八方有不心悦臣服而归附的吗?动辄兵戎相见,岂非逞一时之快匹夫之勇?”
载绵还待强辩,一边宝贤回头朝他紧着递眼色,想想只得不甘作罢。心里却是明白宝贤是看不得自己挨责罚的。下课后载绵拍着胸脯保证:
“贤弟以后要是谁敢欺负你,我定不饶他”。
宝贤平和的咧咧嘴:
“许是会让你失望呢,那样的情形恐难得见。倒是你,若挨戒尺,又无法用笔,还得我帮你担着课业,真是怕了你了。”
载绵写字左撇子,家里扳过多少次也没用,学堂上先生习惯戒尺打左手,就是留着右手不耽误学生写字,可老先生记不住载绵跟别人反着的,所以每次挨过戒尺,载绵都是央告宝贤帮忙完成课业。
虽说字迹不同先生也不点破,不比没确定太子位之前各位皇子的师傅们,守着一位皇子赌赢了就有可能成为未来帝师。教这帮世子的先生没有成为帝师的盼头,倒是伺候着各位小世子们也是心累,很多事就眼睁眼闭算了,至少载绵比那上课玩蛐蛐儿下课仗势欺人的要好吧。
京城的春来得有些早,迎春花一簇簇艳黄着日头下开的耀眼炫目,小花园里载绵对着善敏侃侃而谈,他刚被阿玛轰出家门。
前日在外吃酒,刚楼上坐定,就听楼下有人针砭时弊,讽刺当今官事应之之道有三:曰应酬,曰应付,曰敷衍。有政则有贿,无贿不成政。奉劝大家都学习某王爷,三朝亨通全仗着老佛爷云云。
声音在楼上雅间听的真切,这明摆着说的是他爹庆王奕粒如今换了光绪帝,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惯例,奕寥允撬撤缢乘还被赏了郡王,即将成年的载绵也袭爵留京,本是大好事,府里上下忙着庆贺,载绵觉得无功受禄非他所愿,情愿戍边,气的庆郡王吹胡瞪眼大骂不孝,一茶杯砸向载绵叫他滚的越远越好。
善敏啜了口茶叹道:
“当今之六部,平日进署当差,专以贿赂之多寡为其优劣,倘有人不知深浅,忤逆例规,则不免难全起身。这做官的灵巧圆滑四字,若能苟精熟于此,无不得意者。”
言下郁郁之意,十分明显。善敏这些天也是憋闷的紧。想到前朝的胜保大将军,骨子内书生意气太浓,总想着心正身端,加之战功赫赫,不知收敛,焉能不招来杀身之祸?御前行走可是要格外小心才好。
以史为鉴,说着容易,做起来真难。善敏语重心长的拍拍载绵的肩起身看向廊檐外的天,分明春天了,远远的听着鸽哨声,却丝毫不觉得盎然生机。
载绵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说:
“最近祖制被改,成年世子们可留居各王府不必回东北。卖官鬻爵徇贿之风日盛,每晚天和裕,新丰楼,明湖春,六国都是王公贝勒们的天下。
这万元号,泰源号,泰昌号和四大恒,谁人不知是李公公帮着宫里那位取巧钻营无本万利的运作。这边要扩充军备反倒捉襟见肘,京畿卫戍除了神机营其他护军营,步军营还在用前朝火铳,善敏哥哥,军营里每日人吃马嚼不算,军备总该照着洋人的置办吧,否则两军对垒何来胜算?”
善敏垂下头:
“再等等,看皇上怎么个态度再做定夺,英吉利给朝廷造的战船听说卖给日本了,嗨,都是国库空虚闹的。青海一事毕竟有违天家威严。东南海防已然这个局面了,西北不可再起事端。”
载绵成年后跟洋人的历次大战庆王都不允儿子请缨,他6个儿子早夭4个,必须守住根苗,连境内的平壤之战也不准他去,为此载绵一直耿耿于怀。实战经验只能说载绵比其他贝勒贝子好一些也只是在练兵场上。
载绵前几日上了个折子,影影绰绰的点了一下,连着割地赔款国库空虚,若有其他法子,也不至于出此下策,青海那个九层塔,这几年已经反复派人查验落实,可信度还是有的。
就算皇上不方便表态,暗示一下,总有法子安排得名正言顺,大不了之后杀一批罚一批再安抚一批,有何不可?
可载绵不知,他上的折子跟之前李文田的折子一个下场,都被老佛爷这边压下来,自比观世音的老佛爷认为这些荒谬言论实非人臣所为,各国横生出的乱子不容她分心,这种不着调的折子权当废纸。
左大人外放陕甘总督后,每日上朝,除了太傅,荣禄,李鸿章,还有几个小辈如善敏等在认真应对政务,其他几派由于利益倾轧在朝堂上起些争执,那些个差不多是打酱油的职位,反正一贯是站在殿外听训的,大多心不在焉不亦乐乎忙自己的小乐趣。
这不,理藩院的韩季长韩大人办的红极一时的韩票,这几日排了名票兵部陈子芳陈大人,吏部魏耀亭魏大人走票,一众戏迷盯着过排日期追戏,轰动一时。
战事和谈此起彼伏,满朝文武无心国事,久负盛名的红豆馆主,清逸居士,卧云居士这些著名票友,竟都是爱新觉罗氏宗室子弟。
想那红豆馆主傅侗,顶着二等镇国大将军头衔成天票戏,道光爷的三弟老淳亲王竟然私藏南府戏班太监苑长青最后闹到被割爵,一时间乌烟瘴气。
各种玩戏子小倌儿的事在名门大户中甚是寻常。
这边庆王家赏心乐事也不少,府上捧女戏子捧到偷御赐宝贝送人的,跟别家抢男戏子见血出人命的,还有个姨娘干脆裹了细软跟人跑了,庆王爷可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他一个生日就收百万两礼金,东北一个官职就卖了几十万两,长子载振伙着大臣那桐趁乱世赚的不亦乐乎。
府里这些个阿杂琐碎搅得血气方刚的载绵寝食难安,郁郁寡欢。经常不是去善敏那里借酒浇愁,就是在宝贤这里听琴喝茶出闷气,成天不着家。
诸多不满中总还有一事让载绵舒坦,当年没能把四姐跟善敏哥哥凑成,八妹许了宝贤那真是再好不过。挚友成了姻亲更牢靠。